母亲不理,哭得更厉害。水山有些烦躁地说:“真气人!妈,有多少人为革命牺牲了,我要是也死了怎么办?少只胳膊没有关系,一样拿枪……”
“住嘴!傻东西,不说吉利话。你不叫妈活啦!”母亲恼怒地哭喊道,瞅着儿子除了个小包外唯一带回的东西——腰间皮带上的驳壳枪,说,“你还没打够仗?鬼子都跑光啦,你再打谁去?”
江水山握着枪柄,响亮地回答:“不,妈!日本鬼子完了,还有别的反动派。不但咱中国有,世界上还有的是。枪,我这辈子怕放不下啦!”
复员回村快两年了。江水山的生活习惯、身上装束,几乎全和在军队上一样。开始他老穿军装,直到破得再不能穿了,才换上便衣。他留下一套半新的军装,只在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或遇上节日、出门开会才穿c。这已经是村里人都知道的江水山的习惯。那支驳壳枪是行走不离身,睡觉也枕着它。
江水山回来后就当了民兵队长。他把民兵训练得真可以和正规军比一比。在全县的射击竞赛中,山河村得第一名。去年土改,他只要了一点地,可以勉强维持母子俩的生活。他是一等残废军人,但从不领残废金、救济费。按说,江水山可以不参加繁重的劳动,村里有义务给他代耕。但他回来后,立刻学着用一只手劳动,从干轻松活,到推车、掌犁,他都学着干,以至找人做了轻便的短杆锄、镢和锨,用一只手来使唤。为时不到几个月,他自己担负了全部劳动,不用别人代耕了。
在别人眼里,谁也看不到江水山的苦累表现,只有他母亲知道,儿子是付出多大的代价,用一只手在劳作的呵!江水山的右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肿胀的,睡觉时身子只能向左侧着。那没全好的伤口,一累厉害就上火发烧,痛得全身沁冷汗。
“水山哪!”母亲痛苦地说,“你这末不听话,人家干部说得好好的,不让你干重活,你就不听!”
“妈,大家都为解放拼命干,咱好意思等着吃现成的吗?”水山不满地说。
“怎么是吃现成的?”母亲反驳道,“你爹为大伙献了命,你又为……”
“好啦,算你有功啦!躺炕上等人侍候吧!”水山生气地抢白母亲,“妈!你这思想……”
“住嘴,你这傻愣子!”母亲哭了,“你妈养儿这末多年,就是叫你大了来气我,啊?”
水山见母亲哭得伤心,感到自己的话太硬了,就放低声音说:“妈,别生气。你想想,我不干活怎么行?革命还没成功,咱们怎能松劲……”
“别说啦!”母亲的心软了,擦着泪,看着儿子的身体,痛惜地说,“水山,妈糊涂是糊涂,可也知道分寸。养儿育女为着么?还不图个你们干正经事!你爹在世,净干些险事情,妈担惊受怕,可也没拦他。你当兵这些年,妈的心老悬在半空,不知抹了多少把眼泪,可也没有叫你回来的心思。你要是能干活,偷懒不好生干,妈也不依。可,孩子!妈看你那苦样子,心实在疼啊!这哪有叫妈受些罪好!”
江水山不说话了,象是被母亲的话所打动。第二天天刚亮,母亲小心翼翼地起床做饭,心里欣喜地想,让儿子多睡一会,不要惊醒他。但等他做好饭到东房一看,哪里还有水山的影子?母亲吵过多少次,水山依然不听,母亲无奈,去告诉了指导员。
“水山!”曹振德严厉地责备道,“你要再不听话,我要找两个人把你堵在家里,一步也不准出门!”
江水山硬着嘴分辩:“大叔,你别听我妈瞎说,我一点事没有……”
“还犟嘴!”振德抓住他的手,那手指肿得粗梆梆的。江水山难为情地垂下头,没词支吾了。
振德激动地看了他一会,语重心长地教诲道:“水山!大叔知道你的心,你不愿吃闲饭,想为党多尽点力气。可是,孩子!身子也要紧,这样下去党也不依。听话,干点轻活,要不,么活也不让你干,民兵队长你也别当了!”“好,好!”江水山顺从地答应着送走指导员,回过身,脸色立时沉下来,生气地向母亲说:“妈,你又多事,再不许你去说!”
母亲胜利地笑着回答:“儿子大啦,妈没法治,你的上级倒有法子。你去干吧,咱离你叔家是远点,可你妈的腿还没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