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和蔼地微笑着说:“水山同志,组织上决定要你复员……”
“复员?”江水山大惊,简直象霹雳贯耳,“政委!叫我——复员?”
“是的。根据你残废的情况,是不能继续留队了!”政委带着痛惜的语调说,接着又提高声音,“但是……”“但是什么?我不听!”江水山第一次在领导面前激烈地咆哮起来,“政委,叫我回家不如枪毙了我好!”他接着,撕下左肩的绷带,狠狠地摔到地上:“妈的,都为你……”
政委站着,静静地看着他,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等战士发过火之后,他严肃地说:“江水山同志!别忘了,你是共产党员哪!这是对待组织决定的态度吗?啊?”
江水山怔住了,紧望着政委那亲切而又严峻的面孔,接着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伏到桌上呜咽起来。
团政委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这位战士的眼泪。他象父亲对孩子一样抚着水山的肩膀,疼爱地说:“水山,你不能任性,要好好想想。党的决定不是随便做出的,可以说,党知道他的战士的心情,比我们自己不差些……”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绷带,给水山绑扎。
江水山推开政委的手,抽泣地说:“可是,政委!你在开头答应我,没有左手一样干革命,现在你又变卦了……要早知这样,我丢命也不丢手!”
政委又给他扎绷带,口气深沉地说:“不,水山!我没变卦。我现在还认为,你能一样干革命……”
“政委!”水山突然停止啜泣,惊喜地叫道,“把我留队?”政委沉思着,忽然说:“我先告诉你一个故事。你知道二营张营长吗?对,你认识,全团闻名的战斗英雄。去年,他的眼睛被敌人的流弹夺去了!试想想,这对一个人是多么痛苦呵!前几个月,他伤好后找人扶着来找我,见面就问:‘政委!告诉我,以后怎么工作?’这样的好同志,双目失明了,谁不心疼啊!我们安慰他,复员回村后能做多少工作做多少,生活有政府照顾……前几天张营长所在的县人民政府来信了。信上说,张营长回到地方以后,听说一些盲人以说唱或算命卜卦维持生活,他就想,把这些不幸的人们组织起来,宣传党的政策不好吗?于是,在组织的支持下,咱们这个杀敌的英雄张营长,过去连歌都不爱唱,现在学会拉胡琴、唱曲子了。他成了全区盲人宣传队长,把党的政策、战争形势编成小唱,走遍全区,到处宣传,作用很大!”政委停顿下来,扎好了水山的绷带,又感叹地说:“也许有人看不起这种事。张营长一开始和盲人们一起弹唱,也听到一些人的冷言冷语。那些人说,一位革命好多年的营长,眼睛都为打仗丢了,落到这样的地步,多可怜啊!可是张营长大声回答:‘不,我不可怜!不论做什么事,能为人民的解放事业尽点力,就是一个共产党员最光荣、最喜欢的了!’水山,你说张营长不是在革命吗?”
“是!真是好样的!”江水山激动地回答。
“你还对复员有意见吗?”
江水山难为情地垂下头。
“想通就好。”政委缓慢地说,“干革命不一定在军队,军队仅仅是革命的一部分,当然在眼前它确实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但革命工作是多方面的。如果没有解放区的巩固,我们就会失去后盾,失去支援,也就很难消灭敌人。”“政委,我听党的话,向张营长学习!”江水山从心里发出坚定的声音。他又恳求道:“我还有个要求,政委!允许我带走我那支枪。”
政委笑着说:“你的枪已交新排长用了,这里……”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支带皮套的驳壳枪,“水山同志,这是组织对你的奖励,也是对你的信任!”
江水山欣喜若狂地接过去,激动地说:“谢谢政委,感谢党!”他又难过地垂下头:“我刚才的情绪真不对头。”“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见怪。”政委慈祥地笑着,苦口地嘱咐他的战士……
在疆场杀敌四年多,水山第一次回到母亲跟前。老母亲把干涩的眼睛擦了又擦,端详着长得又高又壮的儿子,喜得热泪横流。可是,当她抖嗦着双手从儿子脸上摸下来,揪住他左边那只空洞洞的衣袖时,老人浑身一震,一连摸了好几遍,接着又象明白了什么似的,问:“水山,你和妈耍么迷?”她还以为儿子象小时一样顽皮,把胳膊缩进去了。但话一出口,立刻醒悟那是错觉。她忍不住失声哭了。
江水山没理会母亲的悲哀,轻松地说:“妈!抗战胜利了,我也回来啦,你还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