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褥卷儿也得打开瞧瞧,瞧清楚你好落个清白。”
马婆子使劲扯断捆被的缆绳,一打开,中间有个蓝包袱皮儿,四四方方见棱见角包着一件东西。精豆儿小眼亮得赛蜡烛头,声儿都变了调儿:
“匣子?”
惹惹一听一看心里一动。马婆子几下打开蓝包皮,原来一个带水银镜油烘烘破梳妆盒,马婆子把盒子“啪”地扣过来,梳头描眉抹粉上油绞汗毛的东西撒了一地。精豆儿一下气势矮下来,马婆子跳着脚骂道:
“谁偷东西偷人偷汉子,准不得好死!天打雷劈,瞎眼烂舌头后背上长疮!糟心烂肺,查我,你敢把你房里东西亮出来给大伙瞧吗?我马婆子把娘家陪嫁的首饰都卖了,给二少爷买药,还说清白不清白。小妖精,你给我当孙女还不够岁数,欺侮到我头上,骑我脖子拉屎还嫌不舒服。你使嘛法降住的二奶奶,开头走盘珠,后来算盘珠,如今成了佛顶珠!你好能!好凶!借二奶奶口压我,跟我发威!我马婆子一忍再忍,一而再,再而三,今儿忍到头啦,豁啦!香瓜,进来摸她,给你奶奶出气!”
怕到头,就不怕。这一叫,香瓜在门外砸门。乡下人拳头赛砖头,砸大门赛大鼓。响声在门洞里一震,震耳朵。影儿吓得要跑,精豆儿骂他:
“你小子脓啦,把大门打开,叫他进来。姑奶奶今儿要见识见识!”
谁也料不到这小女人胆子这么壮。影儿愈不敢开门,精豆儿愈喊,外头愈砸。惹惹忙招呼灯儿把马婆子东西理好。可门栓朽了,经不住用劲,忽然咔嚓断了,大门大开,门外挤着一大群看热闹的。香瓜高高大大壮壮实实站在人当中,脸胀得柿子样的通红,攥两大拳头要冲进来拼命。惹惹出去一把抱住香瓜说:
“你把门端了,破门而入,要吃官司!兄弟,听我的话没亏吃,赶紧送你奶奶回家,惊动了地方给你奶奶找事儿!”
乡下人怕官,这话算把一头压住。惹惹就劲儿叫道:
“灯儿影儿还不快把马妈的东西好好搁在车上,搀马妈出来。”
这头压住,那头反闹得更凶。精豆儿人矮,骂得直蹦高。九九爷跑出来,见这场面,急得胡子都散了,对精豆儿说。
“少说两句,息事宁人吧!咱黄家从来还没丢过这种脸。”
精豆儿邪火四射,一下冲向九九爷,叫道:
“谁丢黄家的脸?黄家不养闲人,狗老了,都得往外撵!”
九九爷赛给雷打上,气一噎,人堆下来。惹惹撂下香瓜,一大步跨进来抓住九九爷。人也往上轰,扭脸刚要骂精豆儿,精豆儿斜眼冷笑,朝他说:“你想打我?朝我这儿打,这儿——”说着一挺肚子,肚子鼓鼓赛小盆。这就正中惹惹的短儿。惹惹一软,也差点栽倒,多亏倚住九九爷。软的倚软的,噗通两个一齐坐在地上。
完啦!全完啦!惹惹坐在冰凉的地上,不知为嘛想起半年前在院门口那红面相士的话,心里写道:
“这王八蛋:没一句话真的,全地娘的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