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行,天津卫嘛都讲玩绝的。不绝不服人,不绝人不服。即便鸡鸣狗盗之流,也照样有能人高人奇人。时迁偷鸡一绝,天津卫河北郡公庄糊涂八爷偷鸡更叫绝妙。
他拿个钢笔帽,尖上打个小眼儿,使根粉丝线穿过去,抽出线头儿。再拿粒黄豆,也打个眼儿,把这黄豆挂在线头儿上。随后把这黄豆粒儿、线儿、钢笔帽儿全摆在手里。线尾巴绕在小拇指头上。只要见到鸡,左右前后没人,先把黄豆粒儿往地上一扔,抻抻线,黄豆一蹦一跳,赛活的。鸡上来一口吞进去。他不急,等黄豆进肚子才一拉,线拉直,再把钢笔帽顺线儿一送,正会在鸡嘴上,鸡张不开嘴,没法子叫。黄豆往外一拉,也正好卡在里头,结结实实,比套狼还有劲儿。几下拉到身边,往上一提,活活一只大鸡,不叫不闹给棉袍子盖住,完活回家。这不叫偷鸡,叫钓鸡。鱼阎王钓水里的,他钓陆上的。
他偷鸡专择冬天,一为了棉袍有藏有盖有挡有假,立为了冬天鸡没食,见东西就吃。人说他一冬钓一千只鸡。他摇头摆脑晃身子眯缝眼说:
“我连酒壶在哪儿都找不着,偷?”
糊涂八爷整天泡在酒里,没人见过他站直了嘛样,睁开眼嘛样,黑眼珠子嘛样。他姓徐,行八,大号徐八,外号糊涂儿爷。
糊涂八爷一次露馅。三月二十三在娘娘宫前看庙会,忽要拉屎,可人挤成粘粥,出不去,正赶上他身边是庙前那根铁糙木造的大旗杆,杆上飘着一面“效封护国庇民显神赞顺垂佑源埂天后圣母明著元君宝幡”四丈八长二十四金字大幡旗,他借着旗子遮挡,猴赛的几下爬上杆顶,蹲在风磨铜圆顶子下边的小刁斗里,拉了泡屎使下来,可叫人瞧见了。过两天飞来不少乌鸦到旗斗里吃屎,吃了就醉,全掉在庙里庙外庙顶子上。这事传遍河北邵公庄,人问他,他满嘴喷洒气,舌头赛短半截,鸣噜呜噜说:
“那旗杆子九丈九长,你当我是魏元大的风筝吗?”
宁肯信其有,不肯停其无。他愈这么说人愈信。可信也不信,不信也信,天下事都这么糊涂着。醉鬼怎么偷,可不偷他哪弄来的买酒钱?
八哥领惹惹去找糊涂儿爷。八哥说,神偷抓小偷,一抓一个准。这叫以毒攻毒。可就怕糊涂八爷不肯出山。直到糊涂八爷门口,也没想好拿嘛话勾他出来帮忙,没料到糊涂八爷一见惹惹就应了。惹惹认得这人。
头年,惹惹到河北看老丈人。去早了,肚子饿,进一家果子铺喝豆腐脑儿。果子铺都是长桌子长板壁。对面一条凳上坐三人,两个环小子是一伙的,嘻嘻哈哈胡闹乱逗,旁边板凳头上坐着个迷迷糊糊小老头,一件土色绸袍旧得没光,两白眼泡儿中间夹着蒜头鼻子,长辫子盘在脑顶上,闷头吃喝,吃喝正香,嘴巴咂咂响;辣椒末儿放多了,辣得满脑门大汗珠子。这两小子吃完,发坏,互相递个眼神,一搭筷子,猛地一块起身,为的叫板凳那头翘起,把这迷糊老头扔在地上。稀奇的事儿出来了,板凳居然好好的纹丝没动,迷糊老头照旧闷头吃,好赛没事儿。怪了,板凳那头就是趴条狗也得翘起来,为嘛没动?两坏小子低头一瞅,吓得吐舌头,转身一前一后跑了。惹惹探过脑袋一瞧,这迷糊老头屁股悬着,根本没挨凳面,中间空着半尺。他怎么就赛真坐在凳子上一样,还逍遥自在吃吃喝喝?惹惹说:“您这能耐头遭见,我得拜您为师。”他心诚没假意。这迷糊老头抬起迷糊眼,瞅瞅他,把手里筷子立在桌上说:
“拜它为师就成了,你先坐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