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了,房上的草都黄了细了干了,太阳一照,金的银的玻璃赛的闪亮。老家贼也见肥,站在黄家当院晾衣服绳上。赛一串小绒球,看意思预备过冬了。前院茶厅前那棵老海棠树的叶子快抖落干净,可今儿一早,灯儿叫着喊着拉着九九爷去看,一看吓一跳,好赛打地上冒出一大朵红云彩,原来开了一树大海棠花,个个有发起来的木耳一般大,又红又白又鲜又亮又繁盛又饱满。好赛新娘子头戴的凤冠。
“奇了,海棠入冬开花,听都没听过。”灯儿说。
“这是好兆。八成二少爷的病要有好转,今早光喘可没痰了,眼珠子挺亮。这下,二奶奶病也要有缓。”马婆子咧嘴笑道。老脸上居然笑出两酒窝儿来。
唯有九九爷发呆发征发傻,缓缓摇头说:
“不对。冬天开花,这是阴气太盛。老太爷过世那年冬天,这海棠也开过一次花,只是花少,总共不过十几朵。”
马婆子说:
“快打自己嘴巴,怎么念损呢!”
九九爷说:
“不是我念损。你去闯,这花没香味儿。嘛花没香味儿?纸的。”
这话叫人听得汗毛眼儿发凉。马婆子和灯儿凑到树前,踮起脚闻花。马婆子鼻眼粗,用劲儿一吸,花贴在鼻头上,再一出气儿,花吹得老远。马婆子说;
“说也怪,为嘛一点香味儿没有?不单没香味儿,嘛昧儿也没有,赛假的。”
忽听一个又脆又亮的女人声:
“好一大帮大闲人呀,都跑来闻花来了,够不着,到三义庙后头庆寿八仙会借几付高跷来,别把脖子的筋抻着!”
只见通里院的圆门洞口站着个小女人。身穿一件漂漂亮亮粉红绣花琵琶襟宽袖夹袄,袖口领口镶一道紫缎团花平金宽边,滚着绦子,下头一条瓷青地暗回纹长裤,裤脚盖绣鞋,却只露着鞋尖上缝的珠子;脑袋挽个散头髻[jì],金钗玉管插一头。这一身,好叫讲究。瞧这打扮不知哪家姑奶奶,再瞧却是精豆儿。小粉脸儿含笑,小眼珠儿射凶光,小红嘴儿一撇,右手一叉腰,腰儿软,肩膀上身脖子脑袋全往后边歪。她身后站着一个人,是影儿。精豆儿扭头对影儿说:
“去,给我摘些花戴在头上,我就不信嘛阴气不阴气!”
众人赛鼠避猫,嘴不出声脚不出响赶忙散开走开。
九九爷人不灵话灵,冬天海棠开花不是好兆,下响二少爷就不妙,人赛破尿泡,光撒气不过气,胳膊腿发硬,在翻白眼,嘴赛蛤蜊死闭着,马婆子慌了,去找精豆儿,捧着泪珠子,说:
“二少爷还剩下半口气,我怕……”
“怕嘛?早干嘛去了?”精豆儿说。对着小圆镜子把一头海棠花调理好,叫来影儿说,“去请舅爷。”
九九爷跑来说:
“是不是把大少爷请来?”
精豆儿小脸板得赛石板,又平又硬又冷。说话的口气,好赛她是主家。
“找他干嘛,瞎惹惹,乱掺和,再来个不干正事的,添忙还是添乱?”
这话骂惹惹,也是说给九九爷听的。九九爷不敢多言语,缩头缩脚退出来。回到铺子里一寻思,悄声对灯儿说:
“你快跑一趟去找大少爷,就说二少爷不行了,叫他赶紧把神医王十二请来,哎,你把王十二爷领来吧,先别叫大少爷露面,这话你记住了?”
灯儿把话照原样重复再说一遍。九九爷点头说;
“救人赛救火,跑着去吧!”
灯儿叫出门,九九爷忽想起年初填仓节:二奶奶摔跤,王十二和沙三爷犯顶的事。心想,我怎么糊涂了,弄不好又犯顶,病没瞧成,两位都得罪,还要惹恼精豆儿。马上拔脚追出门却不见灯儿。便骂自己:“我真该死了,干嘛叫灯儿跑着去呢。王八追兔子哪追得上?”回到屋里摇头叹息悔恨不已等着出事,一时恨不得一头撞南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