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儿说:
“我听着好玩,想知道这人下落。”
白脸奴子说:
“谁知他躲哪儿去了,这会儿正热闹,好些人找他算账呢。还有人找他偿命,一说不定给人揍死,尸首扔到南门外野地里喂狼吃了。”
影儿假装说:“算我妈福气!”当下谢过这几个汉子便走。穿过鼓楼时,有人小声叫他,一瞅竟是沙三爷坐在茶场摊上喝面条。穿件挺旧单袍,风一吹净是折子,更显单薄;头戴风帽,一挑两边,只露窄窄一条脸,面皮发黑发次发白发黄发青,鼻子好赛给人捏了,细赛干黄瓜。沙三爷说:
“你这去哪儿?”
“找您呀!”
“你去过我家没有,看见了嘛?”沙三爷赶紧问,神气赛贼。
影儿说瞎话当真,随口就来:
“还没去呢。打家出来时憋泡尿,想到您家撤去,不想天凉尿急,憋不住,正找茅房就碰见您了。我真运气,省腿儿了——
“嘛事找我?”
“二少爷要蹬腿,打发我来请您去看病!”
一听“看病”两字,沙三爷吓得手里的茶汤差点掉地上,幸亏左右没人看出他来。影儿看见装没看见。沙三爷没敢再吭声,撂下菜汤碗,拉着影儿疾疾便走。影儿明白,如今的沙三爷,拿他当人便是人,拿他当狗便是狗。
再说灯儿。
灯儿找到惹惹,惹惹拉着灯儿就出西城,三步并两步,两步并一步,脑袋伸在腿前头,赶到西北角贞士街王十二家,事急心急敲门声急。门一开,两人一齐挤进去。王十二好赛怕人,赶紧关门,却把他俩关在门内。
惹惹说:
“十二爷,您救人一个,赛过神仙。我弟弟说咽气就咽气,您不去,我背您去!”
王十二一见惹惹,转身给惹惹瞧他那乌亮大发辫。进屋抽烟喝茶不吭声。
惹惹大步跟进去,一瞅王十二雷打不动的样子,心里着急,挺大男子赛孩子哭了;灯儿嘴笨,不知话打哪头说,眼泪也开了河。大眼泪小眼泪大水珠小水珠大雨小雨噗啦啦掉了一地。
王十二见了,浓眉紧锁,嘴巴肉微微一抖,心里赛有所动,便说:
“当大夫就是给人治病,心狠不是大夫,可我如今有难处。上次在你家撞上沙三爷。沙三爷在官府里给我使坏,告我不懂医道,以医行骗,差点把你家二奶奶治死。县里来人搞了我的牌子,说只要我再行医,打断我的两腿,看我是不是真会接骨头?”
“沙三爷告您?为嘛?”惹惹说。
“大少爷,不是我净心说您,您不是指本事吃饭的,不知这里边的事儿。人遭了嫉,比杀父之仇还凶。”
惹惹说:
“这好办,您戴个大风帽,遮上脸,决没人瞧见。我们管保也不露半点风声出去。上回您不叫说,我们说闲话时也避着您。我老婆都没听我提过您,不信您去问。”
王十二再板起面孔说:
“大少爷,我还有一家老小,别再毁我了。您快去请旁人吧,天津卫有的是名医。您就是说到明儿天亮,我还是在这儿坐着。”
“名人十有九个是虎牌的。我就信您一个,您不去,我不走。”惹惹说。大肉脸又是陪笑又是哀求又是死磨硬泡,不是样儿。
王十二站起身,话里加了硬劲:“你不走,我走。”说着要出门。
惹惹扑腾一下跪下来,挺着大肉身子,流着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