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微微点头,小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拉开了包间的门,耀眼的光明和刺鼻的霉变酒气从房间里奔涌而出。青年闪身站在门边,与那个美丽的小姐隔门相对,简直就是一对金童玉女。她和他没有说话,但是做出了请我们进去的姿势。在小“小茅房”的带领下,我们一个跟着一个进入了房间。我看到刚进房间时谢兰英还抽了抽鼻子,说明她对这个出将入相的房间里的气味很厌恶,但一会儿工夫她的鼻子就恢复了正常,我的鼻子也嗅不到那股子邪气了。青年客气地对我们说:
“请各位先坐坐,我去向孙部长报告。”
谁也没坐,都转着脑袋观察房间里的摆设和装修。我原以为像董良庆、张发展这些当局长副局长的,应该对这里很熟悉,但看他们的眼色,也好像是初次进来。房间大啊,真大,中央一张桌子大得能摆开我的修车摊,也可以在上边唱二人转。靠窗那儿,还有一个铺了红色地毯的小舞台,舞台旁边摆着唱卡拉OK的全套家什,舞台上还立着两只落地式的麦克风。桌子周围还有一圈椅子,椅子后边还有一圈沙发。沙发是白色的,一看就知道是用上等的羊皮做的,涨鼓鼓地趴在那里,好像一群大蛤蟆。这样的沙发不坐实在是太可惜了,既然那个小伙子让我们先坐着,还客气什么?先坐下,犒劳犒劳腚,等孙大盛来了我赶紧起来就是了。这样想着我就一腚墩在了沙发上,什么感觉就不用说了,说也说不明白。大圆桌上铺着洁白的台布,台布下边还有一层深红色的绒布,我知道那叫天鹅绒,与悬挂在窗户上的落地窗帘是一种料子。大圆桌的中央是一块圆形的茶色有机玻璃,能够旋转的,这个我懂,要不这样大的桌子如何夹菜呢?我坐下了他们好像没看见一样,这些伙计,束手缩脚地站着,眼珠子转来转去,脸上的表情都很别扭,泄露了他们心里的紧张。别看他们大小都是官,其实也都是些土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还他妈的不如我呢。真正有点派头的还是谢兰英,你看看人家,手扶着一把椅子的后背,文文静静地观赏着墙上的一副大画。这画上画着一群女人,都光着脊梁,脖子细长得没有道理。她们有的挽着头发,有的捂着奶子,有的伸着懒腰,看样子像在洗澡,但又不是太像。女人在河里洗澡哪里敢这样放肆呢。那盏悬挂在圆桌上方的豪华吊灯上装了四十九只灯泡,还有许多假水晶玻璃的珠子串儿,在空调风的吹拂下,那些珠子串儿发出丁丁冬冬的声音,很轻微,很好听。那张大圆桌的中央已经放上了一个大盘子,盘子里蹲着一只用萝卜刻成的孔雀,当然是开了屏的雄孔雀。我知道这盘菜是看的而不是吃的,但为了看费这样大的功夫似乎不值得。这是我的不对了,人的眼其实是最馋的器官,嘴巴很容易满足,但要让眼睛满足就不容易了。孔雀盘子周围也已经摆好了十二个冷盘,里边有酱牛肉、炸蚕蛹什么的,这是可以吃的,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浅尝辄止,如果让这些东西填满了肚子,后边的热菜就吃不了多少了。而热菜里肯定有山珍海味,看这架势,市宾馆里的大师傅把看家的本事全都使出来了。能让大师傅这样卖命,一定是县委书记和县长给宾馆里的头头发了话,而宾馆里的头头一定给大师傅下了死命令。
孙大盛人没到笑声先到了。听到他的好像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我们慌忙站了起来——不对不对,除了我之外,他们本来就是站着的。听到孙大盛的笑声他们松散的身体突然地紧张起来,所以感觉上就好像是从沙发上突然地站了起来一样。连看起来平静如水的谢兰英的腰身也微微地挺了挺,扶在椅背上的两只手也挪下来,交叉着放在肚子上。真正慌忙站起来的其实是我,我原本是不想站起来的,但我的身体自己站了起来。
那个英俊青年推开门,然后迅速地闪到一边,腰微弓着,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就像名角登台一样,孙大盛光彩夺目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只见他上身穿一件金黄色的半袖体恤衫,下穿一条黑裤子,肚子有点凸,但是不大,头有点秃,用边上的毛遮掩着。他的头发一根是一根,看起来十分珍贵。那个二十多年前的孙大盛的猴精怪样执拗地从我的记忆里跳出来,与眼前的大干部孙大盛对比。我总觉得眼前这个家伙不是从那个偷樱桃掉到我家猪圈里的孙大盛成长起来的,就像一匹老驴是不可能从一头牛犊子成长起来一样。但他的独具特色的、任谁也学不像的笑声又说明眼前这个丰满的大干部的确就是孙大盛这个从小就偷鸡摸狗的坏蛋。
“咯咯……咕咕……咯咯……”孙大盛欢笑着对着我们走了过来,那扇厚重的包了皮革的房门无声地掩上,那个英俊青年像股白烟一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