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发女孩上前,抚摸着大师的头发,哇哇地哭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大师的头上。
我们心中也十分难过。我们想安慰他,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在一个出口成章的大师面前,我们的语言实在是太贫乏了。那个被赶出去的光头男生又在外边敲打窗户玻璃,过生日的女孩对着他做了一个手势,那男生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为了防止大师的额头被坚硬的桌子撞破,我们灵机一动,趁着他抬起脑袋的短暂间隙,将窗台上那个花瓶里插着的一束塑料花抽出来,垫在了桌子上。大师的额头撞在塑料花束上,嘭嘭的声音没有了,嚓啦啦的声音出现了。大师将那束塑料花拿起来,放在鼻子上嗅嗅,然后放在面前,仔细地端详着,滔滔的诗句,又像浊流一样喷涌而出:“尽管你有花的娇艳/但你没有花的芬芳/你在我的心中,造成花朵的威胁/但你没有生命的汁液/尽管你已经没有汁液/但我躺在床上想着你就直立起来/好像一门大炮/向着天空发出警告/我看到两只臭虫/吸饱了鲜血/沿着肉的柱子/往高里爬升/追逐着爬升/它们不知道在最高处/等待着它们的/是一道深深的裂谷/在那里它们将陷入灭顶……”
大师嗅嗅花束,继续即席赋诗:“仿佛是金钱豹子/嗅着带刺的玫瑰/爱情成为交换/诗歌成为通行证/通向那些未开垦的处女地……”
大师念到这里,不由地号啕大哭起来,塑料花扔在地上,巴掌拍打着桌子,溅起星星点点的啤酒泡沫,我们被大师的纯情深深感动,同时心中也充满了怒火。我们终于想到了安慰大师的语言:“大师,您把那个假牙老头的姓名、地址告诉我们吧,我们虽然在艺术上狗屁不通,但打架都是行家里手,我们一定要帮您出了这口气,您说吧,是卸下这老丫挺的一只胳膊呢,还是砍下他一条腿?”
“不,不……”大师抬起头,浸透了泪水的眼睛里,闪烁着灿烂的光芒,“我是诗人,我要用诗人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方式?大师?”
“我和他决斗!”
“对,和他决斗!”刚刚溜进来的光头学生拍着巴掌说,“就像普希金和那个军官决斗一样。”
“我不用枪,”大师说,“我用剑!”
“对,用剑,一定要用剑!”我们齐声呐喊着,“用剑,洞穿他的心脏,然后,把那个丁香女人抢回来。”
“不,不,我不要那个女人了,她的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愚蠢的气味,从那天之后,她的脸就变得像医院的墙壁一样苍白……”大师痛苦地说。
“那怎么办?”
“把那老家伙刺死之后,当着那女人的面,我用剑,刺穿自己的心脏。”
“不值得,大师,不值得啊!”我们和那些被大师的遭遇深深感动了的学生一起喊叫着,我们的眼睛里都饱含着泪水。
“我要用我微不足道的生命,唤起她的良知!”大师悲壮地说。
“其实,大师,这个世界上,优秀的女人还有许多。”彩头女孩说。
“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
“纵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大师说。
“可是,大师,您那瓢水,已经污染了,不能喝了。”
“你这个软弱的女人,”大师痛苦万端地说,“尽管我恨你,但假如还有来世,我还是要爱你。”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为了大师的不可救药感叹不已。是啊,大师都是这样痴情,不痴情也成不了大师。
“在北极之北/南极之南/东海之东/西藏之西/在九天之上在九地之下在冰块里在骆驼的耳朵眼里在比目鱼的肛门里/在一切可能的地方/不可能的地方/爱你/因为爱你/我的身体成为一根成条/在锅里也要弯曲成一个/成熟的‘爱’字……”大师捶着胸膛吼叫,眼泪哗哗地流,还有鼻涕。
我们的眼睛里又一次盈满了泪水。
“是谁在呼我啊?”随着门响,金十两大师站在我们面前,眼睛一亮,蔑视地问,“桃木橛子,你这个流氓,又在勾引纯真的少女!你们,”金大师用食指划了一个圈子,将我们全部圈了进去,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他方才念的诗,都是我当年的习作。”金大师端起一杯酒,对准桃木橛的脸泼去。浑浊的酒液,沿着桃木橛的脸,像尿液沿着公共厕所的小便池的墙壁往下流淌一样,往下流淌,往下流淌……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