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倒了私人空间和大众空间之间的最后一堵墙壁,是真正的先锋。”
“我看他是把性表演和艺术混合在一起。”
“把色情合法化。”
“把卖淫合法化!”
“言重了,同志!”
“把红灯区开进了美术馆。”
“把美术馆变成了桑拿浴!”
“按摩。”
“洗头。”
“洗脚。”
“不管你们怎么说,这是本世纪先锋艺术的一次最骇世惊俗的表演。”
“超级秀!”
“不管你们怎么想,老金这一次算是一举成名了。”
“名利双收,金钱和名声滚滚而来。”
“无耻!”
“无耻者无所耻!”
“不择手段。”
“成功者从来就是不择手段的,万里长城下边,是累累白骨。”
“太深刻了吧?这是我的生日,不是我的葬礼!”
……
二
我们完全没有想到能在世纪末看到这样精彩、这样不同凡响、这样让人惊心动魄、这样让人百感交集的展览。我们三人,原本是在美术馆前的斜街上无所事事地闲逛来着,但美术馆售票窗口前拥挤的人群和那两辆“雪铁龙”警车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虽然没有文化,但我们是三个热爱艺术并时时刻刻梦想着一举成名、然后就金钱滚滚、然后就美女成群、然后就过上了花天酒地的后中产阶级生活的无业青年。我们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有很多与我们差不多一样的人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因为有了这样的抱负和理想,我们的无所事事东游西逛就有了深刻的意义。我们是在体验生活,我们是在寻找灵感。美术馆前那个每天下午都来卖唱的外地歌手赵一是我们的知音;我们也是他的知音。他经常用卖唱得来的钱请我们三个到路边的小饭馆里吃拉面,有时候也要上几瓶啤酒,几个小菜。几杯啤酒下肚后赵一就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就唱起来。如果饭馆里没有别的顾客,店家不干涉我们;如果店里还有别的顾客,店家就很客气地请我们降低调门。我们的窃窃私语也完全是围绕着艺术的。在交谈中我们发现,其实我们对祖国的艺术状况十分熟悉。举凡美术、音乐、文学、影视各界的名人泰斗和后起之秀,几乎没有我们不知道的。我们的渊博把我们自己吓了一跳,鬼知道我们是如何地掌握了这样多的知识。如果我们不谦虚,完全可以以文艺界的知识分子自居,但我们比较谦虚,在人前人后还是以没有文化、但正在努力学习的艺术青年的面貌出现。
我们正要挤到售票窗口前看个究竟时,赵一却满头大汗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了。他的手里高举着几张票,好像捏着几只鲜活的蝴蝶。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们。究竟是谁的展览能让这样多的人冒着酷暑来抢票呢?没等我们把心中的疑问表达出来,赵一就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这三个混蛋,死到哪里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
赵一指着在美术馆大门一侧的墙壁上贴着的那张粉红海报,说:“大师的画展,今天是第一天,大概也是最后一天。”
我们还想问个明白,但赵一把票子分到我们手里。他带领着我们,急匆匆地向展厅跑去。
大师的画展布置在美术馆辽阔得如同广场的地下展厅里,我们沿着潮湿的台阶深入下去时,仿佛进入了海底世界。
一进展厅,首先扑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张放大得如同台球桌子那样大的结婚证书。大师的名字和他的爱妻的名字每个字如篮球般大,让我们过目难忘。绕过了结婚证书,就是大师和他的爱妻的结婚照。照片放得比他们的结婚证小一点,但还是需要我们蹦跳起来才能摸到他们的头顶。在这张照片上,身穿礼服、胸前插着花朵的大师和他的身披洁白婚纱、头上缀满花朵的爱妻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他们的幸福表情使他们的脸显得很不真实,仿佛用蜡塑成的艳丽苹果。这张照片让我们心中感叹不已,嗨,看起来大师也不能免俗,竟然拍出这样的结婚照,而且还有点恬不知耻地放在大厅里展览。我们是几条野狗一样的光棍汉,不是我们不想结婚,是我们不愿意像俗人一样地结婚。在我们的心目中,所有的艺术家,只要是成了大师级别的,在对待婚姻和女人的问题上,就不应该和常人一样,否则你算什么大师呢?想想人家梵高,想想人家毕加索,想想人家歌德……我们不得不承认,看到了大师和他的爱妻结婚照的那一瞬间,我们心中充满了失望,我们甚至怀疑那些排队买票的人跟我们看的是不是同一个展览。当我们把疑问的目光投向民歌手赵一时,赵一却仿佛是胸有成竹地引导着我们绕到了结婚照的后边,于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突然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的血液凝固了,但马上又沸腾起来。我们感到心脏像擂鼓一样,呼吸像铁匠炉的风箱一样,腿软得像猴皮筋一样,互相搀扶着才没有晕倒在地。这可是一个惊心动魄的造型。是大师和他的爱妻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比巴黎的蜡像馆里的蜡像还要逼真,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呼吸,仿佛能感受到他们的体温。尽管大师的身体也大概可以用雄伟来形容,尤其是他的生殖器官正处在膨胀的状态,很有些生气勃勃的意思,但我们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只是一扫而过,然后就久久地停留在大师爱妻的身上。尽管大师爱妻身上没有悬挂禁止触摸的牌子,但没有一个人胆敢伸手触摸。我们这些肮脏的爪子更不敢伸出去,即便大师允许我们去摸,我们也不敢。我们毕竟是热爱艺术的人,我们知道美的东西就像池塘中的荷花一样,只能远观,不能亵玩,连我们的目光刚开始时也是羞羞答答的,我们生怕我们的眼睛把她弄脏。但几分钟后我们就约束不住自己了。我们把她从头看到脚,然后再把她从脚看到头。她的繁茂的头发,她的挺拔的脖颈,她的凹陷进去的肩窝,这些都不必说了,她的造型优美的乳房可以好好说说,但我们不愿意用磨损得不成样子的语言来描述它们,但我们又想不出崭新的语言来描述它们,因此也就不必说了。要想知道它们究竟有多么美好,唯一的办法是亲自去看看。但可惜你们已经没有这样的眼福了,画展已经被禁止了。她的腰也是那种好腰,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形容。她的肚脐是那种小鼓脐,上边穿着一个金色的小圈子,很生动,很俏皮。再往下我们就更想不出好词来说了……我们继续往前看,看到的景象只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了。大师调动了绘画、摄影、雕塑等手段,把他和爱妻之间的那点事儿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这次展览用画展之名其实是很难概括的,大师把摄影搞得像绘画,把绘画弄得像摄影,把活人弄得像雕塑,把雕塑弄得像活人。大师和他的爱妻的各种各样的做爱姿势,被大师表现得栩栩如生。有一组大师和他的爱妻用面对面体位交欢的雕塑,是活动的,是发声的,大师和他的爱妻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有时又交织在一起。大师的身体像油田的抽油机一样不知疲倦地运动着,大师身上布满了汗珠。如果不是大师的动作过分地僵硬,杀死我们我们也不敢相信这是一组雕塑……
后来我们回忆起来,在刚看到大师和妻子的第一组裸体雕塑时,我们耳边还有一些人在发表批评意见,有些话说得甚至还很难听,但当我们看到后边那些大胆地、坦率地、旁若无人的图片、绘画和雕塑后,我们身后只有一片紧张的喘息声。人们的嘴巴已经顾不上说三道四了。有必要补充一句,这位大师拿出来展览的作品,全部都是大尺幅的,最小的也与真人差不多大小,而且我们还发现,大师不管是用雕塑还是用绘画表现他与爱妻的生殖器官时,都有一点‘燕山雪花大如席’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把自己的生殖器和他妻子的生殖器进行了适度的夸张,当然,赵一认为大人物就是异于常人的,当然也就包括了大师和大师夫人的生殖器官本来也许就是这样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