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看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二姐把我母亲烙的葱花馅饼递给我,这平日里很难吃到的美味佳肴,我吃到嘴里竟没滋没味。大力远远地坐在沟梁的边上,用他的宽厚的黑背对着我们。我很想把我手里的葱花馅饼送给他吃,但我不敢。队长胡寿端着一碗绿豆汤走过去,但我看到大力没有动没有说话也没有喝汤。本来是一个热闹的愉快聚餐,因为张大力变得既压抑又冷清。保管员站在桶边大声说:“怨我吗?这怎么能怨我?靠着谁家的谁家有意见,不挂在扁担头上挂在哪儿?难道要挂在我的脖子上吗?”
队长胡寿说:“行啦行啦,你就别吵吵了。”
后来有几个年纪大的人拿着自家省下来的干粮,到渠边去劝大力,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大力终于站起来,跟着一个老人到了人堆这里。胡寿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和一棵葱,递给大力,说:“吃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吧,待会儿还要割麦子呢。”
大力笑笑,大踏步走到土路上,挖起一块新鲜的牛屎,托在手掌里,给众人看了看,然后,大口大口地吃下去。吃完了,抹抹嘴,淡淡地一笑,提着镰刀,呼呼地走到麦田里,弯下腰去,挥舞镰刀,割起麦子来。
我们都不恶心。我们都站起来,看着那个刚吃了一块新鲜牛屎的高大青年在广阔无垠的金黄色麦田里进行着劳动表演。优美的劳动,流畅的劳动,赏心悦目的劳动。我们都急不可耐地扑向麦田。
一年后,胡寿辞职,张大力接任当了队长,过去的诸多不愉快的事情渐渐被忘记,人们都在说,张大力的娘其实不是麻风病人,她生的是牛皮癣,不传染。
我的邻居孙家姑妈把她的第三个孙女哑巴三兰嫁给张大力做了老婆。
几年后,张大力的眉毛和胡子褪光,脸上生了很多疙瘩,这是早期麻风病人的鲜明特征。
村里第三小队那位刚从华山麻风病医院住院回来的麻风病人方宝指手画脚地说:“张大力不是麻风病才是活见了鬼,别人能糊弄了,我能糊弄了吗?别看我疤眼钩爪,但我已经治好了,身上不带菌了,不传染别人了。张大力带菌,传染人。”
说起来也怪,方宝家门前也有一盘石碾子,张大力家门前的石碾子坏了,我们到方家门前石碾上压瓜干时,见到方宝从华山麻风病院带回来的那个麻风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门口晒太阳。那女人的脸变形严重,十分恐怖,我们几乎不敢看她。她却不停地、主动跟我们说话,说前三辈子伤了天理,杀了刚干完活的老牛,天报应,得了这种恶症候。她的话一点也唤不起我的同情心。
方宝是个心地不太好的人,有一次有个小孩骂了他一句,他扑上去,把那小孩按倒,将一口痰吐到那小孩嘴里去。村里人都说这孩子非得麻风病不可了。
世界上的事情千奇百怪,方宝的老婆那样一副模样,竟然还闹出过一次风流案。村里第三小队有一位名叫袁春光的中年人,家里有一个模样端正的老婆,强似那麻风女人千倍,但他竟舍香花就败絮,夜晚上了方宝女人的炕,摸乳触唇,弄得火上来,就宽衣解带,刚刚入港,方宝就从墙后边冲出来,手提着一根槐木棍,对着袁春光的头就下了家伙。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碰到方宝,就逗引他。
“方宝,说说你是怎样收拾袁春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