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在院子里了,但我的腿——鱼尾巴,还在墙外。这时,我感到有一只粗糙的手攥住了它。我听到有人在墙外说:
“都来看呀都来看,都来看看人鱼怪!”
那一夜,妈妈一直抱着我。我感到一会儿在锅里煮着,一会儿在冰里冻着。更多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在那像蓝天一样的大海里游着,我从来没这样舒畅过,星星在我身边,舞动着那些闪光的、没有脚的腿,激起了一簇簇的浪花,濡湿了我的脸……
我看到妈妈的眼泪连串儿往我脸上滴。
妈妈的眼泪像猪血一样。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看到我们家灯火明亮,妈妈披散着头发,双手高举起那根沾血的木棍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萎缩在地铺上的外公。
外公双手护着脸,一声也不吭,一动也不动,妈妈的棍子好像打在一只褪净了毛的死猪身上,发出一种令我难以忍受的“咯唧咯唧”的响声。黑色的血从外公的秃头上冒出来,外公的血又厚又稠,像蜂蜜一样。
外公不见了。
妈妈杀完最后一口猪。
我问妈妈:“他是我的爹吗?”
妈妈怔了怔,然后把那柄弯弯的长刀用力捅进了猪腹,还在刀柄上打了一拳,然后平静地说:“他不是。”
“那我的爹呢?”
妈妈脸上绽开了比太阳还要温暖的微笑。她把我抱起来,用茸茸的嘴巴触着我的脸,说:“你的爹是个漂亮的大汉子,他有两只大眼睛,一嘴黑胡茬子,一头好头发,背着大刀,刀把上拴着红缨子。骑着一匹大红马,马蹬里塞着他一双大脚……”
我的爹有一双大脚。
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出一双大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