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娃扯谎说:“我晓得,四娘一定要等你的,她亲口对我说
的!”
小长秀偏着头,似乎动开脑筋了。长生娃忙补充道:“你想嘛!四娘那样爱她的小长秀,她能不在街上等么?……她要抱着你去买肉,还要给你扯花布呢!”这一说,长秀终于相信了。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暖和的花小袄,这是四娘给她缝的。她肯定地点点
头,表示对哥哥的话毫不怀疑。
那种新的、撩人的思绪,此刻又在烦恼着金东水了。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顿饭吃得并不快活。胃口向来很好,一顿能吃三海碗红苕的老金,才吃了一碗就再不想添了。而两个孩子却在不停地唠叨着,孩子谈话的题目又总是与他们的四娘有关。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小屋门口响起杂沓的脚步声。
最先听到这声响的是长生娃。这娃娃警惕性向来很高的。他用眼神制止小妹妹的噜苏,对他爹说:“有两个人到门外头来了。”
果然,推开虚掩着的屋门,两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一前一后跨了进来。
太突然了!金东水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愕,他显得有点窘,慢慢地站起身来迎接两位女客人。
走在前面的是许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首先招呼她的大姐夫,她默默地卸下斗笠和蓑衣,就在小长秀身边坐了,摸了摸小侄女的脸蛋。
后面一位是工作组组长颜少春。
颜组长曾经两次到这小屋门前来,两次都遇到主人不在家。这几天,她在区委和公社参加会议,又听到不少关于金东水的事情,特别是,她把从龙庆手上拿到的那份金东水写的计划书介绍出去以后,区、社两级的不少同志都表示了极大的兴趣。这样,就使她更急于想见一见这个被迫离职的支书。所以,天黑时,她刚回到葫芦坝许家院子,遇着老九散会回家,便叫九姑娘陪她前来访问老金。
她们冒着纷纷细雨,踩着泥泞的小路走来。老九捏亮手电筒在前引路,这个姑娘,平时每当提到“金大哥”,就会滔滔不绝地表示崇敬和同情的,今晚却不声不响。颜组长问她一句,她才回答一句,弄得颜少春很费解。不过,由于想见金东水心切,颜少春也没
有多去过问九姑娘心头为什么那般不高兴。
颜少春卸下蓑衣斗笠,在床沿上坐下以后,开门见山说道:“金东水同志,打搅你了。没想到我们两个这么晚还来打搅你
吧?”
她向两个孩子仔细看了看,忽然想起初来葫芦坝那天,在柳溪河桥头看到的那个情景来了。她笑着对老金说:
“其实,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那天下午,在桥头上,这个小女孩吵嚷要你给她摘花。那时,我们就会过面了。还记得吧?”
金东水回想了一下,终于记起来,于是他的神情也不再怎么紧张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回答道:“这小娃娃,调皮得很,她要什么,就得给什么,我总是拗不过的……”
倒是长生娃懂事,他望着许琴认真地问道:“么姨娘,你们吃了晚饭没有啊?没有吃吧!”九姑娘说:“吃过了。”
颜少春却打断老九的话,慈爱地望着长生娃,说:“还有饭么?给我们一个添一碗来吧,真有点饿了呢!”
“有!还有!”长生娃兴高采烈地回答。他看了父亲一眼,又说:“柜子还有挂面呢。我给你们煮。”
颜少春忙说:“不不,我们不吃挂面,红苕就挺好吃的。”
长生娃觉得既是稀客,就该煮挂面,因为在他们家的食谱里,挂面已经是最高级的饮食了;两把挂面存留在柜子里好几个月,还舍不得煮来吃呢。——这一令人心酸的情形,颜少春完全能够体会得出来,她抓住长生娃的手,说:“今晚上不吃你的挂面了,以后一定来吃。”
“以后?啥子时候啊?”长生娃天真地问。
“我说以后,就以后吧。或者明年这个时候,怎么样?哈哈……”
颜少春和九姑娘吃起红苕稀饭来了,泡萝卜在她们口里咬得
脆响。一边吃,颜少春从怀里取出一沓纸来,放在桌上,这是老金交给龙庆的那份规划。
“你这个远景规划,我很仔细地看过了。很有意思,了不起啊!这次区委会上,大家对葫芦坝这个因地制宜的规划,反映很强烈,真亏你想得到啊!把这葫芦颈挖开,让柳溪河从这儿流,利用河水的落差,修一个小型电站。……你打算把围绕葫芦坝的河床全都填土造地么?那样,会增加不少耕地,可是,一点儿河道都不留下,要是夏天洪水下来,靠这个新的河道,流得赢么?大家给你建议,最好是在原河床里留下一条排洪沟,那样,也不至于少造多少耕地啊。……灌溉的问题,有了电就好办,可以扩大葫芦颈上这个提水站。建小型水电站,那可是要花一笔钱的啊,你的计划上没有把这个写清楚,你们大队能够凑得出多大一笔钱呀?”
颜少春说得很慢。到这里,她放下碗筷沉思地望着金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