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琴坐在金顺玉大娘身旁,心事重重。后来,她终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哎,既然是上级正式调去的,这又有什么不光彩的嫌疑呢?既然家里的人变成那样不可亲近,姐妹之间再也没有什么感情,干脆趁这个机会离开家吧!……既然葫芦坝是这个样子,我们青年人还有什么前途啊,不如……”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那个埋头苦干的吴昌全来了,不觉心头又乱成了一团麻。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问问他的意见呢?”她想,“……哎呀,使不得!我咋好和他谈这个嘛?……”昌全是她所崇拜的、私心眷恋着的人,但尽管她偷偷地钟情于他,而她凭着自己细致的心,却还未曾体察出他对自己有过一点儿倾心或超出一般同志关系的表示。像她这样清高的女子,自尊心极强,她怎么能那样主动地把自己的个人生活方面的问题同他去商量呢?真是叫人为难啊!
是啊,许琴遇到的问题,都是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几个关键性的转折点。改变生活的方式,决定终身职业,选择终身伴侣,对于一个有文化知识的农村大姑娘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关键的呢?有谁来替她出出主意,或给她一个明确的指示就好了。但那一个人是谁呢?……母亲不在人世,爹那个样,给她帮不了忙。姐姐们呢?也不顶事。昌全呢?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除此以外,在她的生活圈子内还有谁来同她商量啊?……党支部的干部龙二叔,能启示她一点什么?郑百如,根本不能相信!金大哥呢?……不行。
这时候,她想到了身边坐着的金顺玉大娘,想到颜组长:“她们能不能……”
金顺玉大娘早早地就来到了会场。她老人家虽然没有担任什么干部职务,但,她在党多年,已经成了习惯:热切关心葫芦坝各项社会工作,准时出席会议,积极提建议和意见等。今天上午的支部大会上,关于许琴“入党”问题的提出和讨论,以及推荐许琴上公社
做“农业技术辅导站副站长”的事情,金顺玉大娘已经全部知晓。依她的意见,许琴这个姑娘是棵好苗子,可以吸收入党,但是必须严格按照入党的规矩,履行组织手续,不能这样马马虎虎,把章程搞坏了。她的这个意见,在支部会上遭到小齐同志的批驳。齐明江提醒这位党龄跟他年龄一样长的农村老大娘:“你不懂得形势在发展,革命在前进,过去那些老一套不时兴了!”对于调许琴出去工作,金顺玉大娘没得意见,有文化的年轻人,应该出去见见世面,给党做更多的工作。老大娘确是这样想的。但心中微微感到歉然的是:现在这个风气,出外参加工作的姑娘,一般都不会找农村的庄稼人做丈夫;那么,这个称心的儿媳妇是要不成的了。她请龙庆去向许茂提亲,龙庆至今未给她回话,金顺玉大娘在这一点上,心中不大畅快。“不,不能为我母子俩的利益,耽误九姑娘的前程。”她遗憾地这样想着,继而又思量道:“算了,趁现在还没有公开提出亲事,干脆不提了,让它烂在我肚子里算啦。……但是,昌全呢?在哪儿还能找到配得上我家昌全的姑娘啊?”
“唉!……”大娘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
九姑娘忙问:“怎么啦?身上哪儿不舒服么?”
“哦,不……是有点儿脑壳晕……”
“冷么?”
“不,不见得冷……老九,你爹的病好一点了没有啊?”金顺玉找到了另一个谈话题目来掩饰自己怅然的心情。
“还不见好呢。”许琴回答。心里却在想着:“要不要现在就跟她商量下?她会把我调工作的事告诉昌全哥的……”
就在这时,这老少两辈妇女的目光无意中碰在一起了,都含着同样的忧郁。一刹那间的对视,像触电似的,她们急忙“脱离接触”,各自低下头来。但此刻,她们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上难言的隐衷。
吴昌全修长的身影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着小学校大门口
走去的时候,会场上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小齐同志严肃地指出:
“这个人一点不讲纪律性!快把他叫转来!”
有人解释说:“大概是上茅厕去……”
许琴的目光又和金顺玉大娘对视了一下,大娘对她说:“他呀!天天都盼着天晴,天晴了才好去硏究他那个什么‘霜前花’。这会儿他一定是看见雨停了吧。”
许琴“嗯”了一声。眼前立即现出了那一溜生机勃勃的麦子地和那两畦花团锦簇的豌豆苗,不由得又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