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这一回却是另有想法了。因为九妹子曾经告诉她:这个工作组可好哩!老八寄回来的信上又提到“好日子正在到来”,因此,这两天,她隐约感到也许葫芦坝的好日子真的就要来到了。特别是,从郑百如这些天来的鬼鬼祟祟的行动,更使她坚信这一点。她想:在这葫芦坝上,郑百如红火的日子一定不会太长了。由着他一手遮天一手遮地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只有那样,葫芦坝上忠厚老实的庄稼人才会有好日子过,她自己也才会有好日子过!你看,老九天天盼着工作组来,一提到工作组,老九就笑逐颜开,说是葫芦坝就要开始改变面貌,建设新的生活。这多令人高兴!四姐默默地听啊,思考啊,她被老九那种火热的情绪鼓舞着,也渴望工作组来帮助萌芦坝建设新生活的同时,能够解决她自身的个人幸福问题……这几天,她心中的爱和恨同时生长着。
今天下午,当颜少春来到桑园里和妇女们一块儿挖树疙蔸的时候,四姐以她的细腻的心,确实从颜少春那慈样、朴素的气度中感受到了不同凡响的东西,她对这位看去也是经过忧患的女干部,产生了强烈的爱,使她坚定了一个信心:这个工作组长是个好人,一定能识破郑百如的假面具,一定能看穿葫芦坝的真相,也一定能够帮助她去争取幸福的生活。
然而,她失望了。在支委会的整个会议进程中,四姑娘一直坐在她的小屋里,希望与好奇心驱使着她把听觉集中在许家正屋,搜捕着从那里传来的每一点细微的声音。但是她听到的尽是郑百如滔滔不绝的长篇讲话,那刺耳的声音好像是故意要叫她听见似的。她信不过郑百如,她太了解那肮脏的灵魂了,她不能相信郑百如的报告里有一句真心话,那个惯于骗人的强盗!直到散会,她没有听到两位工作同志发言,她失望了。她把工作同志的沉默,理解为葫芦坝依然是郑百如的天下。……当她听到散会以后,颜组长亲自把郑百如他们送出大门,并且还客气地招呼“慢慢走”的时候,她的心头痛苦极了!她断定:他们都是一伙子的。……
此刻,她斜躺在冷清清的被窝里,一次又一次地想着:完了,一切都要照老样子过下去!……原来那些“工作组”的人,都永远是一个样儿的。唉!……失望是这样使人痛苦,倒不如当初就不抱希望!
四姐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她又一次地承认自己是太容易产生轻信了。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由得凄然泪落,想道:世间上的人,有谁还能信得过?有谁还来同情我们这些人啊!
接着,在她的眼前,郑百如的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遮住了她头顶上的一切光亮,她完全置身在黑暗中了。她浑身发抖,但是背上却沁出冷汗来。这黑暗凄凉的小屋好像变成了冰窖一样,她感到呼吸紧迫,胸前像压着一块大石板。
她挣扎着,挺身坐了起来。被盖轻轻地滑到地上去了。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清白的月亮在床前投下一条光带。她使劲地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刚才一瞬间确曾做了一个噩梦!
这时,从老九的卧室里传来说话声。那个用圆润的嗓音说话的女人是谁啊……四姐听清了,是那个工作组组长。颜组长正问大家:“谁扮演江水英啊?”老九和金顺玉大娘大声回答着,接下去就是三个人同时发出的嗤嗤的笑声。
“她们好高兴啊!……”四姑娘悲哀地想道。她不愿意听。她从地上拣起被盖来。重新侧着身子躺着,拉起被盖严严实实地捂住耳朵。
现在,四姐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一个严酷的事实正摆在她面前,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她虽然离了婚,虽然脱离了郑家的火坑,虽然她有亲生父亲和姐妹,虽然工作组来到葫芦坝,然而她许秀云却依然逃不出郑百如的阴影和控制!郑百如的魔掌像黑影遮住了葫芦坝的天空,控制着许秀云的命运。他依然是无法无天,永远是为所欲为,他要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而四姐,却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
想到出路,四姑娘觉得前程渺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