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说:别辞,我们还没有参加联合国,但上海还有联合国的驻华办事处,你不妨去那里工作,将国际难民输送出去,以减轻我们的负担。
一九四九年大陆解放前夕,陆先生本有机会去台湾。台湾方面也有电报、信件,往还于日内瓦之间。
但陆先生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返回大陆。之后,联合国秘书长任命陆先生为联合国上海办事处主任。在此期间,他从天津运走两千多名国际难民(因国际船只不能进上海),工作告一段落后回到了北京。
一到北京,有关方面就派他到革命大学学习,以他的历练,一眼就明白是让他交代历史问题。
再想见见当年的朋友周恩来,难了。后来根本就见不到了。
不过他不该那样感叹:我不再是朋友了。
日理万机的周恩来,怎么可能会见每一个曾经帮助过共产党的朋友?不论那位朋友为中国革命的胜利做了多少工作。如果他继续会见每一个帮助过共产党的朋友,还如何处理比会见朋友更重要的国家大事?
不要以为什么党派也没参加过,一九二三年就人北京大学化学系,曾任北京大学学生干事、东北同乡会主席的陆先生,交代起历史问题就能轻易通过。
陆先生的复杂还在于一九二九年赴英国学习经济学,对英格兰、爱尔兰、丹麦的农民合作运动颇有研究,认为用“和平过渡”的办法解决农村问题才是最好的途径,与毛泽东用“暴力行动”解决农村问题唱了一个反调。虽然一九四九年,共产党正是用“暴力行动”解决了农村问题,但陆先生还是不肯接受毛泽东的暴力革命。
他一再声明,九一八事变后,一九三二年他放弃了在英国读博土的奖学金,毅然回国参加了他.所谓的革命。可是在毛泽东《别了,司徒雷登》那个名篇里,主角司徒雷登——燕京大学的教务长,却留任陆先生为学生辅导委员会主任。
陆先生不但动员学生到农村去帮助农民,自己也脱去英国西服,换上对襟大袄,和学生们一同奔赴河北农村,与农民办起了棉花生产合作社。
如果翻阅燕京大学一九三二年的校刊,还可以在校刊上查到有关此行的报道。
至一九三七年,竟发展了二百四十多名大学生参加这一工作,联合了北大、清华、齐鲁、南开等著名大学,影响非常之大。可他一再说明的是,这是因为五四运动使知识分子认识到与工农结合是社会的大趋势,而不是别的理论使然!
12
贴着地皮,顺街飕飕窜来的冷风,偏偏到了吴为这里还要狰狞地拧个旋儿,毫不留情地把她身上那一点点温暖拧走了。
雪花纷飞起来,她的头发和衣服也就湿了。她真渴望一点火。可是,她连《卖火柴的小女孩》那盒可以安慰自己的火柴也没有。不,她不能叫妈妈,不能。陆太太瞪着妈妈的眼睛,比在地皮上狰狞地拧了一个又一个旋儿的冷风还冷酷。她从墙角里站了起来,在街上遛了一遛,鞋子很快就湿了。她跳起来,跺一跺僵冷的脚,可是这样一跳她就更饿了。
往手上哈点热气吧,从嘴里哈出来的气也是冷的。
怎么没有人到街上来呢?要是街上多一点人,可能还不那么冷了。她盼哪,盼哪,半天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五十多年前,中国不过“四万万同胞”。西北又是偏远的,而西北的一个小山城,地界更荒凉,人口更稀少。街上本就行人寥落,更不要说在冬季。吴为在街上半天没有看到一个人该是正常的,好比陆先生为兴办农村生产合作社,联合北大、清华、齐鲁、南开等著名大学,发动了二百四十多名大学生就成为壮举,可在二十世纪末,哪怕一个年级的大学生也不止二百四十多。
噢,有了,可有了,有个人打着伞过来了,吴为捂着脸儿凑上前去,希望那人能够瞄她一眼,要是再对她说句什么话就更好了。可是雨伞遮着那人的脸,他没有看见这个往前凑的小女孩。
还要等多久妈妈才下班呢?
吴为荡来荡去、荡来荡去,不过在街上流浪了几小时,却感到好漫长、好漫长。那街上的严寒,也就一同没了尽头。
冬季什么时候才能完?
每天早上,当她看到窗纸渐渐亮起来的时候,总想对着那个渐渐到来的白天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哭,她要是哭了,妈妈怎么办?妈妈不上班,她们就更没有饭吃了。
她越来越无法对付那日复一日、无尽无休而又不可抵挡的严寒了。她对严寒产生了一种与绝望相杂的恐惧,她垮了。
她那个尿裤子、尿床的毛病,并没有好彻底,一旦面临崩溃或是极度的恐惧就会复发。
当一个比一个更严寒的日子来临的时候,她就只好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