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放下给芙蓉的电话,胡就笑眯眯地进来了,“我不过是前列腺炎复发。”
所谓发了一夜高烧,一早去了医院,是真还是假?
胡的安然无恙和笑脸,让吴感动得忘记了他昨天的行为。
也许胡良心发观,还带来一罐茶叶;对吴说:“我把你妈的茶叶打翻了,现在赔她一罐。”不说是有意摔的,而是打翻的。
尽管没说一句“对不起”,也算道歉吧。我们被他欺负惯了,今矢他能这样做,已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吴受宠若惊地与胡周旋着,无法在远行之前和母亲话别,那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可她不敢也不能抽出一分钟时间给我。
x年X月X日
吴边远在他乡,只好请胡帮我办理出国手续。因上年纪无法乘坐公共汽车,胡还算不错,用他专车带我一程。车座很矮,手脚不便,无法从车座起身下车,也开不了车门,胡见后也不拉我一把,径直下了车,站在二十多米的远处随我自己挣扎。我很着急,可也不敢叫他,后来司机看不下去,给我开了车门,把我搀下车。
X年x月x日
保姆走了,吴也病了,胡说:“你这样病着,我也不能没人照顾,还是去找个保姆吧。”
吴想不如与胡乘他的专车同去保姆市场,找到保姆后可以直接带去他那里。
吴问:“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不能。”
吴只好爬起来,到保姆市场找保姆。下着雪,还很大,风刮得也烈。找到一个山东来的,教了保姆最基本的家务活儿和胡秉宸爱吃的莱,说是身体好些,再多加指导。冒着风雪将保姆送到胡处,然后才回到我这里,因为她病得不轻,需要我的照顾。
我老了,但还能尽心照顾女儿。当夜吴就发了高烧,胡知道后也没来看看。
总算没再找吴的岔子,吴也就满意了。
这哪里是笔记,这是一本“变天账”啊。
也可以看出,吴为对叶莲于无所不说。
这些事,当时不过一桩桩记下,现在统起来一看,简直就是顾秋水的阴魂再现。看得叶莲子好心痛,好心痛啊!一个如此叛逆的女儿,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当她发现胡秉宸这把软刀子并不比顾秋水的硬刀子更为人道时,她知道吴为的大限到了。可怜的吴为,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自己的病又好不了,只能一天比一天坏,不过在床上等死,这种活法不但她觉得累,吴为更累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无非看着吴为在胡秉宸的折磨下一点点耗尽她的生命,而自己又无能为力。她老了,如果不老,还可以为吴为一拼。
既然不能解救吴为,又怎能忍心让水深火热的吴为继续背着自己?如果没有她,吴为肩上的担子,就会从双份变做一份,那不就是对吴为的解放?
没有她夹在他们中间,胡秉宸也许能对吴为好一点,吴为的日子就会容易一点。
死了好哇,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啦……
两天后,叶莲子让小保姆将她搀进厨房,点上火,靠在小保姆身上,将那“变天账”一页页撕下,一页页点燃,一页页化作灰烟。如果小保姆读过《红楼梦》,就会知道大事不好。可是小保姆哪里读过?
叶莲子找到了时机,住进医院抢救的一天,她拔掉了身上所有支持生命的管子。
叶莲子只想解脱吴为,却不懂得这个世界上她是吴为惟一的药物。她这撒手一走,谁还能给吴为一点点治疗?谁还能给吴为一点点关爱?
更不懂得,她这一走,不但不能解脱吴为,甚至把吴为推向绝路,吴为跟着死定了。她的肉体也许还在,可是从“活”的真实意义上说,吴为死了。
医院说是往家里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也许那时吴为刚刚受过胡秉宸的呵斥,正躲在公园里痛哭。
最后的吴为能不揪住叶莲子不放吗?
她冲上去摇撼着无知无觉的叶莲子:“妈,您醒醒,您醒醒!”
叶莲子再也不能醒来了。
她该怎么办?
此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倾听她,知道她,支撑她了。
没有叶莲子的未来,将是怎样的恐怖?她将不得不单枪匹马面对胡秉宸们的折磨、欺凌而无处倾诉,那些苦水马上会把她淹没。
不,不能,妈您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您回来,您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