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你应该去看看她。当然你也劝阻不住她。但你可以嘱咐她遇事冷静,别太任性……你的话,她还是听的。”
对,我应该见见她。但我预料到,见了也无非是一场空对空的辩论,似乎我比简山川更了解她的个性。果然不出我料,我去看她,我们只在门口谈一阵子。半年左右没谈话了,这位生活的嘲弄者变得更加顽固,对我任何好心的规劝都报之以讥讽,她还多了一种表情--轻蔑的嘲笑--这仿佛是从刘海那里学到的吧!辩论到达激烈时,我们双方都不免动了气。她就在这次戏称我为“小马克思”,也不请我进她家,大概不愿意叫我看见她那位速成的丈夫。她带着远走高飞的渴望,龙头牛也拉不回来。但我所担心的是从她的话里。看不出她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信心。一片美丽而虚幻的海市蜃楼,等待着这位艰辛又疲倦的长途跋涉者一步步走去。出国后一切都会好的--她用这种假设麻醉自己。她宁愿在这麻醉之外什么都不想,也不肯让进入幻境的大脑有半点清醒。因此我每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她气瞅瞅地打断驳回。我们就这样分手了。还不如以前每次平平常常的分手有内容。
过了不久,我在王府井大街上碰到简松和他的女友。这女友是位俊俏又洋气的北京小妞。简松用夸耀的口气告诉我,他姐夫是英国怡和洋行的特别雇员,简梅随这人离开香港去英国了。一去万里,她已经到地球的另一面去生活了。此生此世,恐怕很难再见到她。这时我已经和一位普普通通、性情温厚的中学女教师结婚了。
我很少再想到简梅。人与人失去联系,渐渐就会互相淡忘掉。我猜想她的生活肯定不错的。冥冥中真象有神安排:谁料到我会到英国来访问,在异国相逢。谁又料到,她竟独身了。这情况简山川并没对我说,到底是简山川瞒着我呢?还是简梅瞒着她爸爸呢?如此生涯,她却无忧无虑?满意又富足?我很想到她家看一看究竟,我不大放心,也可能我这忧虑是多余的
夜寒袭人,我起来转动暖器的调温纽。忽然发觉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透进一缕淡淡的光。掀帘一看,天已发亮。高高的楼宇的下半截依旧浸在未有消散的黑沉沉的夜雾里,上半截却在晨光初显的天幕上明晰地现出它的剪影;那天幕上还有阴影很浓的云块和几颗碧绿色的晶亮的星。看不清的大街上已经有早起的跑步声了。难道长长的一夜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我这才感到浑身倦意缠绕,却不敢入睡了。我怕一觉误了早餐和上午访问活动的时间。英国讲究守时,中国人更讲信用。于是我用电炉烧了一壶开水,沏了一杯咖啡,不加糖,喝了下去,这真象一副醒脑剂,很快除尽拥满脑袋里的往事的影象,就象外边渐渐廓清雾气的天空,清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