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弃了一向的宽容,回敬他两句:“胆大不是敢于破坏一切。还有,文学不是自我排遣和发泄,请你记住。当然,你如果忘了,对你也没什么关系。”我完全可以淋漓尽致把他挖苦一顿,但我真不想和这种人再费一点口舌,就朝简梅说一句,“我有事。再见!”
“好,再见!”简梅只对我一笑,原地不动坐下了。
我心里恼火得很,在饭店门口和朋友分手后,上错了车,换车后一时连自己应当到哪儿去都搞不清了。一个解不开的问号在我脑海里急速旋转:谁使简梅一下子变成这样?她自己?
八0年的秋天,我在京西宾馆参加文艺界一个座谈会,碰见了简梅的爸爸简山川,他告诉我一个震惊不已的消息,简梅已经结了婚,最近就要出国。简梅已经不只一次使我吃惊了。她称得上“惊人的女人”了。
“和谁结婚?刘海吗?”
“怎么?你不知道?”简山川的话等于否定了我的猜测。
随后简山川告诉我,简梅和刘海办了结婚登记,正要举行结婚仪式,刘海突然毁了婚约,与一位副部长的女儿结了婚。简梅经人介绍嫁给一个将去香港继承遗产的男人。这男人比简梅大十五岁,一直独身。简梅必须马上嫁给他,才能一起出国,由于事情急,他们只认识了一个多月就结了婚。
为什么?当初我比她大十岁都不可能,这个比她年长十五岁的男人反而认可了?仅仅为了出国,出国才幸福?生活已经不只一次告诉我,一个在你面前渐渐长大,你自以为完全了解的人,但他可能做出一件事把你搞得一团糊涂。掌握一个人的心真和掌握世界一样难。我急不可待地问:
“这男人怎么样?”
“看样子还老实。”
“人不能看样子。有人往往认识两三年都不见得看透,何况只认识一个月。一个月天天见,总共才能见多少面?您怎么能放心叫简梅跟他去?”我说。不免有些怨怪简山川。
简山川犹豫一阵子,对我说出心腹话:
“你不是外人,我可以告诉你。简梅太任性,简松这孩子太浑,容不得他姐姐。两人天天吵得不得安宁。我劝也不顶事,压又压不住。简梅……”
“他姐弟俩不是很好吗?下乡在一起吃苦,相依为命。”我止不住问。
简山川摇头叹息:
“吃苦的日子过去了,到了吃香的时候了!情况变了,人就可能跟着变。简梅好强,恨不得赶快离开家,一走了之,简松也恨不得她快走。这男人还是简松介绍给她的呢?你想不到吧!”
生活有时叫人莫名其妙,明白过来又感慨万端。
从简山川的话里,我悟到了事情的根由,并联想到当初简松鼓励我向简梅求爱,不过希望他姐姐快些结婚,早离开家,好独享简山川落实的那些钱。看来,那天简梅请我看电影也是简松安排的。简梅根本无意于我,不过明白了弟弟的用心而来拒绝我罢了。果真如此,这个不善谈吐、外表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未免太可怕了!但我从来没听简梅说过她与简松存在矛盾,这或许是种自尊心?那么简梅出走,就是为了避开家庭内部的压力了?可是她为什么挑选出国这么一条不可靠的险路呢?
“这很冒险!国外人生地不熟,万一那男人不好怎么办?”我说着,见简山川沉默不语,似有难言之隐,便换句话问他:
“您为什么不劝阻她?”
简山川皱起眉头:
“我并不是不劝阻,你知道的,她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非得自己吃了亏才认头,还不准别人说这件事。……简松和她真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唉,别说这些了。这都怪我--自从她死了妈妈,我被关在农场里,她带着简松在外受苦多年。因此我遇事总由着她,这样惯了,我的话对她就不再起任何作用,她反而对我意见还很大。”
爱?爱中有多少是非呵!
我再一次想起,在车站食堂他姐弟俩吃包子时的情景,难道利益就能使这苦难中结成的深厚的手足之情破裂?利益和利害就有这么大的破坏力?我真恨透了风靡社会的这股赤裸裸的利益至上的风气!它毁灭了人与人之间一切美好和诗意的东西。好象河里无水,空中没有氧气,原野上没有一点绿色……一切精神追求,理想、信仰、事业、爱、友情,都被利益取而代之了。一瞬间,我好象想法极多,但此刻又都来不及深想,我问:
“她什么时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