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着,不知不觉走出索霍区,一片喧闹的闹市声笃地把我包围起来;繁华的牛津街重新光彩灿烂地展露面前。简梅立即明显地兴奋起来,她陪我走串一家家店铺,从那些小型、单间、热热闹闹的纪念品商店,古色古香的古董店,珠光宝气的首饰店,浓香扑鼻的花店,酒店,瓷器店,灯具店,汽车商店到超级百货商场。简梅不等我在一处看仔细,就急着把我拉进另一家店铺。她仿佛要把这一切都塞进我的眼眶里,一边向我解释:这是无人洗衣房,这是带电脑的冰箱,这是歌星爱迪维廉姆斯的唱片,这是电子赌具,这就是代替主人照管商品的监看电视……说话的语气常常能区别人之间的位置,听她的语气,我象是从山沟里初入城市的乡巴佬,她却象这个富有的城市的当然主人。她以一种令我反感的炫耀神气说:“这里应有尽有。”
“不见得。”我说。我又到了反攻时刻。
“没有故宫、长城、莫高窟。对吧?”
“只要它还在你心里就好。”
“可惜那只能代表过去。”
“不,同样代表现在和将来。”
“将来我不知道。现在是现代社会,你随我来--”
她一拉我胳膊,走进一家商店。一个令人眼花镜乱的小天地。四边全是五颜六色、摇金晃银的东西,又被屋角投来的转来转去的光束照得如同梦幻的影象,细看原来是各式各样、垂挂着彩色绒线球儿的衣裤。室内用最大的、几乎不能令人忍受的音量,播放着节奏异常强烈、旋律近似疯狂的现代音乐;店内的顾客和职员却置若罔闻,大都随着音乐轻松地跳着现代舞。我听说西方有种商店,店员耳朵里塞着棉花团,大概就是这种商店吧!我一扭头,一个高高的英国青年的模样使我觉得好笑。他的头顶两边剃光,颇似当年红卫兵们创造的“阴阳头”。只不过那是强迫的,这是自愿的。新奇的是,他的头顶中间留了一长条头发,不知用什么办法把头发搞得竖起来,好象一排二尺长的黑色的细针。这使我想起古代印第安人的武士。他是在头发中夹了钢丝还是用树脂凝结起来的?我想走近看个明白,但音乐发展到高潮,撕扯我的神经,我简直一刻也呆不住了。简梅为了使我听见她的话,冲我耳朵喊着说:
“这是新潮商店。这里的衣服才是世界上最时髦的衣服。那人的发型也是最新式的。这里播放的音乐叫做‘暧’乐,最现代的,你听得见我的话吗?”
我转身拔步走出商店。简梅跟出来:“你害怕了?”
“耳朵受不了。”
“马克思主义者不是无所畏惧的吗?”
“勇士也会厌恶某些东西。”我回答她。
“马克思反对新潮吗?”
“他没见过这种东西。他见了也会反对。”
“这是你替马克思说的吧!”她嘲弄地说。
“你当真不同意马克思?”
“我不懂马克思主义。但我反感借用马克思的名义的实用主义者。”
“这话太笼统。”
“太细说不清。再说马克思与我无关。现在与我最有关系的是--”简梅微蹙眉头思索着说。可是她忽然眼睛一亮,表情笑逐颜开,“是这个。请你站在这里等一下。”她推开一扇玻璃门走进去,不知什么事使她心血来潮。
我抬头看看门楣上的招牌,是一家赌马的小店铺,我也推门进去。迎面柜台上悬挂着的大型电视屏幕上亮出各匹马和骑手的名字,还有赌价。几个男人,一边吸烟,一边填写单子,谁也不与谁交谈。赌博是斗法,和政治一样。简梅面对电视屏幕思索的当儿,无意中扭头看见我站在一旁,立即笑道:“我可能交上好运了。”
她从店铺职员手里要两张单子,填写好,付了钱,朝我摇了摇单据存底,喜气洋洋地说:“瞧吧!后天我就会赚一大笔。上次我睹了一匹纯种的英国黑马,一下子赚了二百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