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天下雨了。是那种粉末一样细,又一样轻盈的雨。说是雨,但又像雾,可确实是雨,而不是雾。这雨无论是落在芦苇的叶上,还是落在池塘里,都是没有一丝声息的,是哑雨。空气里飘着雨做的面粉。
采芹撩了撩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潮湿了的头发。
天反而在这安静的细雨中变得比刚才明亮了许多。
采芹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又一个垂挂在枝头的苹果。
杜元潮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枝又一枝蓬蓬松松的芦花。
采芹说:“我就要嫁人了。”
杜元潮没有吭声。
杜元潮觉得采芹哭了。
“我要嫁人了……”
杜元潮叹息了一声。
采芹扬起面孔,看了看灰暗的天空:“我要离开油麻地了……”过了很长一阵时间,她低下头来,将双手慢慢抬到脖子上,轻轻解掉了第一颗钮扣。
杜元潮看到了这个动作,他甚至看见了采芹解钮扣时如兰花一样开放着的优美的手形。
随着第一颗钮扣的解开,衣领慢慢张开了。采芹的双手慢慢地但却毫不犹豫地向下移动着。
随着第二颗钮扣的被解开,她的胸脯的一部分裸露了出来。
虽然天色不是很明亮,但杜元潮依然可以隐约看到采芹两只半露半藏着的乳房。它们很像是两只藏在叶子后面的苹果。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采芹成了一棵苹果树,这夜的果园里,又多了两个苹果。他为这两个苹果的闪现而微微颤抖。
采芹的双手一直向下移动着,虽然是毫不迟疑,但每解一颗钮扣,都用了很长时间。每解一颗钮扣,都仿佛是在做一道仪式。这仪式就得这样做,慢慢地,轻轻地,有模有样的。每解一颗钮扣所用的动作是完全一致的,所用的时间也几乎是完全一致的。这每一道仪式,似乎又是一个更大的仪式的一个部分,这些部分是互相连接着的,不能有任何的省略。
终于解完了最后一个钮扣。
采芹又抬头去望天空,然后用双手轻轻抓住衣服的两边,慢慢地向后脱去。一边脱,一边说:“我要离开油麻地了……”
杜元潮觉得采芹的声音仿佛是在泪水里浸泡过的一般。
衣服渐渐张开了,仿佛是一只欲飞未飞的鸟。
杜元潮在甜丝丝的苹果香气中,很快闻到了另外一种气味。这种气味是从采芹打开的身体上发出的。他第一回如此清晰地闻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未经男人污染的女人身上所特有的气味。这气味是纯净的,却又是让人心颤与迷乱的。
采芹的衣服被两只向后的胳臂撑开,慢慢地从肩上滑落。这滑落的速度非常缓慢,像一只从泥土中爬出,爬到树上,然后慢慢脱壳的蝉。
衣服如蝉翼,终于滑落到她的手腕。她轻轻一抖,它便飘落到地上。
杜元潮的眼睛里起了雾,但他依然可以看到她的胸脯———没有任何遮掩的胸脯。他看到了两只朦胧的乳房,甚至看到了两粒乳头。这两只乳房紧紧地挨着,仿佛是两只受了惊吓的雏鸟。他的双腿开始筛糠一般颤抖。
她仿佛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裸露着的胸膛,不禁用双臂护在胸前。但不久,她就将胳膊挪开了,让它们一点一点地又裸露了出来。
杜元潮的上牙与下牙开始轻轻叩碰。
采芹的双手慢慢地移向腰间。像解钮扣一样缓慢,她用了很长时间才解掉了裤带。解掉裤带后,她用双手压在裤腰上,望着杜元潮。
杜元潮觉得此刻采芹的眼中汪满了泪水。
采芹双手一松,裤子如一道幕布落在了地上。她先抬右腿,将右脚从裤管中脱出,再抬左腿,将左脚从另一只裤管中脱出。然后,她向前走了小小的一步,将衣服与裤子留在了身后。
“我要嫁人了……”
果园里没有一丝声响,仿佛已被人们遗忘了千年,天地间,只有一番寂静。
粉末样的雨依然在下着,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纱帐。一切看上去,都是朦朦胧胧的。
从池塘边的芦苇丛里飞出一只萤火虫。这只萤火虫所发出的金黄色的亮光出奇的亮。它在一棵苹果树的枝叶间飞翔了一会儿,竟然一路朝采芹飞来。在它的身后,留下了一道细细的金线。这金线在哑雨中似乎停留了很长时间才消失。萤火虫的亮光很奇怪,它的身体飞过之后,这亮光却还在空气中长时间地停留着。因此,看一只萤火虫在空中飞翔,会看到它在空气中留下的弯弯曲曲的金线。
从它的亮光的程度,杜元潮判断出这是一只雄性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