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警察十分友好地伸手将李铁架起来。他两眼翻白,嘴里吐出许多白沫,像一只当了俘虏的螃蟹。一个警察拍着他的背,另一个警察掐他的人中。他的黑眼珠终于出现了,嘴里的白沫也少了。他浑身打着哆嗦,哭叫着:不怨我……不怨我……是她主动的……
观众群里,蒋桂英哇的一声哭了。
距离终点还有一百米,有两个人跑到跑道两边,拉起了一根红线。三个计时员都托起了手里的秒表。本次比赛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的朱老师在最后的时刻,像一颗流星,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他飞速地奔跑,就像我家的大鹅要起飞。黄包车夫还是那样,以不变应万变。在距离终点十几米处,朱老师越过了黄包车夫,用他的脑袋,冲走了红线。
朱老师平静地走到警察身边,伸出两只手,说:大烟是我种的,与我老婆无关。
警察把他拨到一边去,面对着木偶般的黄包车夫。
一个警察问:你是张家驹吗?
张家驹木偶着。
另一个警察把一张白纸晃了晃,说:你被捕了,张家驹!
手铐与手腕。
原来你们不是来抓我?朱老师惊喜地问。
警察想了想,问:你刚才说种了大烟?
是的,我老婆有心口痛的毛病,百药无效,只有大烟能止住她的痛。
那么,警察很客气地说,麻烦您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四 结尾
朱老师多年光棍之后,在我爹和我娘他们的撮合下,与村里的寡妇皮秀英成了亲。
皮秀英瓜子脸,吊梢眉,相当狐狸。每年春天草芽萌发时节的深夜里,她夸张的呻吟声,便传遍了大半个村庄,扰得人难以安眠。与朱老师成亲后,我们再也没有听到她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大家都说:皮秀英有福,嫁给大能人朱老师,连多年的陈疾也好了。
朱老师家与皮秀英家的房屋相距不远,自从两人成亲后,皮秀英家的大门就没有打开过,没成亲前她反倒经常地坐在大门槛上,纳着鞋底子,斜眼看着过往的行人。
也从来没看到朱老师到皮秀英家里去。
有人看到皮秀英与朱老师一起从朱老师家的大门出来过。
每年的麦黄时节,从皮秀英家的院子里,便洋溢出扑鼻的香气,有时还能听到皮秀英与朱老师的说笑声。
好奇的人将脸贴到大门缝上往里望,发现门里边不知何时砌起了一道砖墙,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也挡住了人们破门而入的道路。
有一个想爬她家墙头的人,被暗藏在墙头上的大蝎子给蜇了一下子。
皮秀英更加狐狸了。
她家的大门上,有人写上了三个大字:狐狸洞。
问朱老师:老朱,您得了仙丹了吗?
他不回答,诡秘地笑笑。他的眼圈发青,也有点狐狸。
我爬到皮秀英家房后的大杨树上,看到她家阔大的院子里,密密麻麻地生长着一种叶子毛茸茸的植物。满院子都是,连角落里、厕所里都是。在这种挺拔植物的顶梢上,盛开着像狐狸一样鲜艳、娇媚、妖气横生的胖大花朵。花朵的颜色有白,有红,有紫,有蓝……五颜六色,香气扑鼻。朱老师拿着一柄小锄,弓着腰,在花间除草。皮秀英弯着腰,将尖尖的鼻子放到白花上嗅嗅,放到红花上嗅嗅,放到紫花上嗅嗅,放到蓝花上嗅嗅……她的屁股后边拖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像一团燃烧的火。我刚想惊呼,她的尾巴就不见了。
后来,谜底揭开,没有狐狸,也没有仙丹,只有一条地道,从朱老师家院子通到皮秀英家炕前。
参观完工程浩大、内部充满了奇思妙想巧机关的地道,有人问:难道就为了种几棵大烟?
没人回答他的提问,但我们的心里非常清楚:不,绝不是为了种几棵大烟!
——《收获》,199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