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愣了半晌,呆呆地望着徽音,心里难受极了,"那,那怎么办呢?"
"房子是有,在香山顶上,问题是孩子太小,离开了母亲,真不知如何安排了。"
"不要紧,天无绝人之路。徽音先上山安顿下来再说。治病第一要紧,其他问题总好解决……"
徽音上了香山。志摩一直为她悬虑忧急,为她祈求平安。他在想,昔日在伦敦初识时的那个活泼天真的徽音,七年前在北平为泰戈尔祝寿合演"齐特拉"时的娟秀清艳的徽音,前年在医院门前碰见的妩媚犹存、具有少妇风韵的徽音,如今哪里去了?此刻看到的是一个憔悴干枯、瘦削骨露的病妇,他不能不为岁月、生活、命运摧折人们之无情而感慨了。他写信给小曼说:"人生到此,天道宁论?"
志摩差不多每隔一两天就要给小曼写信,把他所遇所见的大小事情都详尽述告。同时,每信必提劝告,每信必作勉励,情深意长、辞语恳切。于是,小曼又继续作画了,还认认真真地给志摩写了一封回信。志摩接信,大为振奋,他夸赞小文道:"多谢你的工楷信,看过颇感爽气。小曼奋起,谁不低头。但愿今后天佑你,体健日增。先从绘画中发现自己本真,不朽事业,端在人为。……小曼聪明有余,毅力不足,此虽一般批评,但亦有实情。此后务须做到一个"毅"字,拙夫不才,期相共勉。画快寄来,先睹为幸。"
在北平,志摩见到了西滢和叔华的胖孩,思成与徽音的极俊的孩子,他渴望和小曼能有一个孩子了。——阿欢,一直和祖父祖母以及幼仪生活在一起;小彼得,已经长眠于故乡的山下泉边。跟小曼结合至今,也该有个加强彼此感情的纽带以及使小曼专注于母爱与义务的宁馨儿了。志摩爱儿童,爱他们的稚嫩与纯洁;一遇孩童,他自己便即刻变成了他们的同龄伙伴,他与他们一起玩乐嬉戏时的那种快活劲儿真叫人确信返老还童是确有其事的;——他切盼自己能有个女儿,寄托自己的几许柔情,招致友人的许多赞慕;由此,他想到与小曼的南北分居终究不是个办法。于是,他一封又一封地给小曼去信,劝她离开上海,来北平定居。
(十七)
志摩刚从北平回上海,第二天傍晚,深受志摩赏识的青年作家沈从文来访。五年前,志摩在北平编《晨报副刊》时,从文就曾受到过他的知遇,作品多次由志摩决定录用刊于《晨报》;以后在上海,志摩又约从文长期为《新月》月刊写稿。所以,从文是徐家常客,来去随便,熟不拘礼。
从文还没有吃晚饭,像往常一样,在厨房里,主客三人跟车夫、厨娘同桌进餐。
从文脸色忧郁,好像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晚饭过后,他们走进书房。小曼见从文似乎有要事要谈,端上两杯咖啡后就回卧室去了。
"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胡也频,先生可还记得这个人?"从文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了一句。
"记得,当然记得,不是常向《晨报》副刊投稿的那个学生吗?"志摩点点头,"后来,他也常寄稿子给《新月》的。他怎么啊?"
"他,给警察局抓起来了。"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志摩大惊,霍地站了起来,"为了什么?"
"这,以前先生并不知道。他在民国十八年后,秘密参加了共产党……"
"哦,原来这样……"志摩沉吟道,"单为了这点就逮捕人?"
"当局对于左倾的或者参加共产党的青年,一向是不惜以最严酷的手段相待的……"
志摩点头表示同意他这种说法。"这次,他犯了什么事?"
"还用犯什么事?共产党的身份一暴露,就足以治罪了。"
"胡君是个正派人,有才华的青年。参加什么党,这是他的政治信仰,我不管。但是,政府这样乱捕人,我是愤慨的!"志摩大声说。接着,他瞧着从文,"我能做点什么呢?"
"我期望先生一伸正义援助之手。"
"警察局,我可没有熟人呀……"志摩在房间里踱来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