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抿嘴一笑。
杨杏佛跟唐瑛说了句什么。他们全然没有悟出海粟用意之所在。
"我感到很欣慰,"海粟继续说,"各位都理解我,支持我。我们正处在一个变革时代,我们文化界人,尤应以在思想精神疆域讨伐封建余孽为己任。我们是青年人,谁不追求理想,谁不渴望幸福?
而婚姻之幸福,实是人生幸福的主要内容。
"我之逃婚,当然不是对生身父母的不敬不孝。但是我感到,要跟一个根本不认识、不了解、无感情的女子结为终身伴侣,还要生儿育女,是很难堪,很痛苦的。然而我又别无良策,只好一逃了之。"
大家哈哈大笑。
"溯之祖宗,亦有楷模:司马相如、卓文君,梁山伯与祝英台,都是我们的先驱。中国的爱之庙堂应该供奉他们为神。他们所举之精神火炮,我们二十世纪的青年岂能不接传下去?"
陆老夫人因为海粟早已跟她谈过这番话,所以并不十分难堪,甚至感到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今天我们讲平等。什么平等最重要?男女平等。而旧礼教的"三从四德",首先是对女性的莫大压制和摧残。它无视女性的个性尊严,剥夺女性的社会权利,一味要求她们隐忍、屈从,这实在是很残忍的。"五四"以来,大家欢迎"德"、"赛"二先生,而尊重女权,则是二位先生的思想原则之一。
"我的婚姻观是:夫妻之情应该建筑在相互之间的感情融洽。情趣相投的基础之上。妻子绝对不应该是丈夫的佣仆、玩偶、点缀品。妻子应该是丈夫的知音、合作者。否则,婚姻十之八九是不会有幸福的。固然也可以长久甚至终生相安无事,但这须以一方的牺牲忍受为前提……"
深刻的见解,精彩的辞令,使几个人鼓掌了。志摩也跟着鼓掌。
王赓微微闭目。他在思索,继续他收到请柬时的思索。
"我就说这些。"海粟又给大家斟酒,志摩连忙起身相帮,"随便用吧,素菜也有它的风味,是很可口的。"
"海粟说得很好,中国有几千、几万、几十万、几百万这样的双料"叛徒",就有希望了!"杨杏佛点头称道。
"中国的封建造毒太深。有好多人,受过新式教育,但骨子里还是封建遗少。"张君励边饮酒边说,"志摩跟舍妹离婚,我就赞同。
过去的一步走错了,以往不谏,来者可追嘛。他们有他们自己选择新生活的权利。我们兄弟几个对此都持支持态度。"
提到志摩,王赓心情复杂起来。
小曼却出奇的镇静,跟母亲在低声评论功德林厨师的精湛手艺。
"海粟,我敬你一杯。"唐瑛与海粟碰杯。
"我也敬你一杯。"杏佛也来跟海粟碰杯。
气氛渐渐活跃。
酒过三巡以后,王赓忽然举杯站起来。"海粟,你的话说得有道理,有文采;你不仅笔底生花,而且能口吐莲花,我敬你一杯。"
海粟连忙与他碰杯。
王赓又拿着酒杯转向陆老夫人。"母亲,请干了这杯。"说罢,他又向小曼和志摩扫了一眼,"愿我们都为自己创造幸福,并且也为别人的幸福干杯!"
饮干之后,他又说:"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先走一步,请各位海涵。小曼,你陪大家叙叙,呆会随老太太一起回去吧。"
当小曼回到家里,已经夜深了,王赓还没有睡觉。小曼看到烟灰缸里的堆积如山的烟蒂,吓了一跳。
"你先回来了?还没有睡?"小曼柔声问道,又补了一句:"抽那么多烟?"
王赓干笑一声,没有回答。
小曼转身去盥洗室。她感到王赓神色有异,但不竣刻。
小曼返身进房时,直视王赓的眼睛。他显得很疲倦。
"今天我到书房去睡。"王赓用干涩的语调说,"你休息吧。"说完,他就走出去了。小曼整整一夜没有入睡。
她估测不出王赓在想些什么。
几天过去了,小曼那儿没有任何动静,志摩得不到一点儿消息。跑去找海粟,海粟耸肩摊手无言以对。
希望像七彩的肥皂泡,又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