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粟微笑着说:"老伯母莫怪我轻狂雌黄,我学的虽是艺术,可很看重实际。目前这样,把小曼硬生生死活逼到上海,她和王先生又怎么能琴瑟和谐,如何白首偕老?把小曼和徐先生硬生生死活拆开,那不是毁了他们两人?小曼痛苦,三天两头闹病,你们二老心里又如何安宁?这样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啊。"
陆老太太摇着头说:"照你说,还有什么路可走?"
"我看……"海粟说,"小曼和王先生还是离掉的好。"
"那样也不行啊。王赓对我们孝敬,对小曼也还厚道,他没有什么大过错,如何能叫他吃这个亏?这一点是万万使不得的,我们也不能对人这么刻薄!"
小曼抬头朝娘看了一眼,脸上显出失望之色。
"如果晓之以理,使王先生明白这样做夫妻也实在没有味道,而自愿解除婚约呢?"
"这……这……"老太太沉吟着,又摇摇头,"终是不要。这婚姻,你刘先生不是不知道,当初是我们老先生提头的,当时王赓的景况也不大好,结婚的费用几乎都是陆家承担的……现在,又由我们方面……人家会怎样看?"
"这些,我看倒也不必多虑了。"海粟说,"现在这样,已经成了僵局,外界的议论够多了。只要能想出个办法来,王先生不反对,我看也未尝不可一试。"
"说说容易,能做得到吗?王赓是军人,弄僵了真正发作起来也是蛮可怕的,万一谈不好,益发不可收拾了呢。"
"我们徐徐图之吧。总之,这是对王先生好、对小曼好、对你们二老好、对志摩好的事,我想大家都知书达理,不愁找不到一个万全之策的。"
一看到请柬,小曼立刻想到车上的情景,他知道海粟先生要为他们施行他的"万全之策"了。她心中充满了期待。
志摩更是满心欢喜,装了满肚成功的通想。他像小孩子巴望过年似地巴望去功德林的那一天。尽管他也知道事情困难重重,尽管他也知道要王赓心甘情愿地同意离婚无异缘木求鱼,但他相信世上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不相信他和小曼最后会分手,不相信命运会对他们这样残酷。
(二十九)
功德林厅堂不大,却甚雅致。
来客除了小曼母女和王赓外,还有杨铨(杏佛)和唐瑛、唐腴庐两兄弟,以及李祖德、张君励等人。
志摩很早就到了。
王赓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矜持而彬彬有利地向大家施礼招呼,倒比往日的他显得随和些。小曼既有点紧张,又不失其从容,仪态万方地与众人微笑,稍稍寒暄几句;又向志摩微微颔首,以示不需故意装作冷漠。
志摩倒是不自然了。他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像在帮着张罗,又没干成什么。海粟横他一眼,他才安安静静地坐好了。
王赓没有忘记跟志摩握手,但志摩却感到他手上有一般冷气,心里顿时冷了半截,连眼光也是怔怔的了。他不敢多朝小曼看。
海粟一副从容若定,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给每个客人斟满了酒,殷勤劝杯,一面考虑着自己的开场白。
张君劢一时不知海粟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饮干一杯酒也没有交出一个底来,便忍不住说:"海粟,你这个"艺术叛徒"又要搞啥花样了?"
这句话倒给了海粟一个启发。他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我,与其说是"艺术叛徒",倒不如说是"礼教叛徒"。今天把各位邀来——光临的还有陆老夫人……是为了我私下有一件事要纪念。当年,我反抗封建的包办婚姻,从家里逃了出来,终于在自主的情况下争得了婚姻幸福。先请大家饮这一杯。"
大家举起酒杯。
陆老夫人紧张了。偷觑女婿一眼;王赓不露声色地微笑。小曼若无其事地举杯向海粟的酒杯伸去,志摩一仰脖已把一杯绍兴陈花雕酒喝了下去。他在心里为海粟鼓掌,接着又忧心忡忡地向王赓看了一眼。
张君励与海粟碰杯以后,又说:"那么,你是个双料叛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