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喜欢她。
她们在一起踢毽子,一起跳房子,一起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女孩们之间经常吵架,但很少有女孩与她吵架。她也不会吵架。不管做什么事,她们都愿意带着她。她们总是不停地叫着:“葵花,我们一起!”“葵花,我们一起!”
女孩子之间,总有话说。那话说也说不完。路上说,课堂上说,随便那一个角落上说,甚至在厕所里说——常常在厕所里说。那些男孩,就在那边偷听。听也听不清楚。女孩们忽然觉察到她们的话被偷听了,就都不说了,但不一会儿,就又说上了。
夏天,他们必须要到学校午睡。或躺在课桌上,或躺在凳上,葵花都觉得很有趣。这么多人睡在一块儿,不能发出一点儿响声,可谁都不想睡,于是,就互相悄悄地做动作、使眼神、压低声音说话。铃声终于响了,所有的人都“嘘”的一声,立即起来了——其实,谁也没有睡。
冬天天冷,他们一个一个地挨墙站着,站成长长的一排,然后就用劲地挤,中间的那几个,就拼命地想呆在队伍里,但,总有被挤出来的。葵花就常常被挤出来。挤出来的,再跑到边上去挤别人。挤、被挤,轮流着,不一会儿,身上就暖和了起来。
她已习惯了那么多孩子挤在一个狭小的教室里时所散发出的味道,那味道暖烘烘的,带着微酸的汗味,但那是孩子的汗味。
她喜欢那些字,那些数字。她觉得它们都很神奇。她喜欢那么多人一起朗读课文,更喜欢被老师叫站起来,单独朗读课文。她从一片安静中知道了,她的朗读十分迷人。几乎没有人教过她如何朗读课文,但她的朗读却全校闻名。她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显得有点儿细弱。但她的声音却像是被清水洗过一般的纯净。她知道节奏,知道轻重,知道抑扬顿挫,就像羊群知道草地,飞鸟知道天空。
她的朗读,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她的朗读,像夜晚的月光下的虫鸣,将孩子们带入一个类似于睡意的状态。他们会托着下巴听着,但听完了,并不能记起她究竟朗读什么。
他们有时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朗读,直到老师说“我们再一起朗读一遍”,这才回过神来。
然而,不久,这一切都将离她远去。
她没有犹豫。
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她将那些在她看来一点也没有难度的卷子,考得一塌糊涂。
她将这一切做完之后,反而显得十分轻松。晚上,她陪着奶奶时,甚至将奶奶教给她的那些有趣的歌儿,唱了一首又一首。
妈妈问爸爸:“这丫头捡到欢喜团子啦?”
葵花唱着唱着,唱出了门外。
那是一个雪后的夜晚。
树上、屋上、田野上,晚饭前刚落了一场大雪。
月亮很薄,但却很大。
葵花一眼望去时,就觉得是在白天。她抬头一看,甚至看到了在树上栖息的几只乌鸦。
远处是小学校。高高的旗杆,成了一条细细的灰色的直线。
从此以后,葵花只能遥望着它了。
她哭了起来。但不是伤心。她终于可以不再增加家里的负担了。她还可以与哥哥一起帮家里干活。她要与全家人一起挣钱——挣钱给奶奶治病。
她觉得自己长大了。
两天后,学校放寒假了。孩子们拿着成绩单,扛着自家带到学校的凳子回家了。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知道了葵花的成绩。他们一个个大惑不解。回家的路上,他们没有了往日的打闹与欢笑。
葵花与几个平时最要好的女孩一路走回村子。
分手时,那几个女孩站在那儿不动。
葵花朝她们摇摇手:“有空到我们家来玩。”说完,就往家走去。一路上,她忍住自己的眼泪。
那几个女孩久久地站在那儿。
当天下午,学校的老师就来到了葵花家,将葵花的考试成绩告诉了葵花的爸爸、妈妈。
爸爸说:“怪不得呢。我跟她要成绩单看,她支支吾吾的。”他很生气,想打她一顿,他还从未打过她,甚至没有碰过她一指头。
妈妈一听,吃了一惊,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那时,葵花跟青铜到水田边去砸冰捉鱼去了。
水田里有鱼,被冰封住了,想呼吸新鲜空气,就用嘴去吹冰,想吹出一个小洞洞来。结果是非但没有吹穿冰,还将自己暴露了。人低头去冰上寻找,见到冰下一个白色的气泡,一榔头狠砸下去,就将下面的鱼震昏了。然后再进一步将冰砸破,伸手到水中一捞,就能捞起一条鱼来了。
葵花手中的篮子里,已经有好几条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