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怎么把它找出来了?你怎么能这样?!”
我不明白,仍然戴着那顶礼帽。我的目光在问: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呢?妈妈把礼帽一把摘下。她看着,厌恶地放到了一边。后来外祖母不知什么时候就把它取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发现那顶奇怪的礼帽。但我那时相信它一定有什么故事。
2
我长大了,可我偶尔还要记起那个带洞眼的礼帽。有一天我就大着胆子问起来。外祖母长长叹息,只不回答。
很久以后,母亲断断续续讲了礼帽的故事。
“那是一个交通员戴的。那个交通员就来往于山区和这个小城。他一开始也是你外祖父的病人。当然了,是那种特殊的病人。他的年龄要比你父亲小得多,当时还只是一个小伙子。他的真实身份是交通员,是上边派下来的。他有个特别的本事,能够在山里和海滩上飞跑,跑起来就像兔子一样快,人们就给他起个了外号,叫‘飞脚’。人们说所有能这样飞跑的人,脚心里都长了一撮毛发,奔跑时,这一撮毛发就直立起来,脚不沾地。”
我看着妈妈,简直听傻了眼。
“其实那不过是传说。在他洗脚时你外祖母偷偷看过,说根本没长什么毛发。你外祖父没有儿子,有一阵把他看成了亲生儿子,与他一块儿喝酒,给他最好的东西吃。这就引起了你父亲的不快。当然他的不快还有很复杂的原因——你父亲从第一眼看到飞脚就不痛快。他不信任他。为这个你父亲跟你外祖父闹翻了,拍起了桌子。那是翁婿两人不和的种子。打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好好长谈过。只是由于他们共同做的那笔‘大生意’的缘故,才仍然要时不时地走到一块儿。不过他们谈话的时间大大缩短了。那时我们的婚期也指定了,若不是婚事提前,很可能就因为你父亲和外祖父的关系给吹掉。一切都要感谢你外祖母,是她在最关键的时刻支持了你父亲,尽管她后来由于你外祖父的死,也对你父亲有了误解和怨恨。但那时她偏向着我们。是她亲手选择了你父亲这个人,让他做了自己女儿的丈夫。
“你父亲有时候一离开就是很久,我们全家要一块儿苦苦等待。你外祖父差不多和你父亲坐不到一块儿去了,他们一见面就吵。这样久了,我对他们争吵的原因也越来越清楚了。因为那时有了几次不顺利的战事,你父亲和外祖父都格外懊恼。他们私下里在争论一个事情,那就是怎样看待飞脚。现在看你父亲是对的,可当时你外祖父拼命维护那个人。他把飞脚叫‘好小子’。可是你父亲已经注意了那个‘好小子’许久了,盯过梢,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有一天夜里,你父亲正在和外祖父谈事情,突然听到了屋后有踩碎瓦片的声音。你父亲跑出去,什么也没看到。你外祖父就说他大惊小怪,说那不过是一个野物。接下去的日子你父亲更加惶惶不安,深夜就伏在宅院的玉兰树下。
“有一天宅子里响了一枪,全家人都跑出来了。我看见你父亲从外面走进来,脸色发冷。他的枪筒还没有凉,另一只手里就提着一只打了洞眼的礼帽。你外祖父盯着那只礼帽说:‘这只礼帽有点熟。’你父亲说:‘你不是说有野物吗?这只野物戴帽子呢。’我们都明白他是指飞脚。外祖父拿起礼帽看来看去,将信将疑。后来他又说戴这种礼帽的人很多。不过打那以后,飞脚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的宅院。本来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可惜你外祖父太固执也太麻痹了。可能他们之间还保持着别人不知道的什么联系吧,反正后来的事情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结局了。”
我听到这儿开始嗵嗵心跳。
“一切都像在眼前一样。我说的是你外祖父遇难的那一天。那天他一大早骑着我们家的大红马走了。回来时太阳还没落山。大概就在这个时辰他骑着马走进了西郊的那片小松林里。他在那里中了埋伏。红马先跑回来,叫着,引着你父亲、引着全家跑出庭院。大家都跟上沾满鲜血的红马跑,跑,一口气跑到了出事地点。当时你外祖父还有一口气,我们把他扶到马背上驮回来。
“从那以后这座宅院里再也没有他了,你父亲就成了这座宅院的主人。当时不知道在你外祖父去世的那些年里,我们后来的避难所——海滩杂树林子里的小茅屋已经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