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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4  ★★★收藏章节〗〖手机版

我摇头,但并没有矢口否认。我只是摇头。面对一个无所不谈的朋友,我不是故意掩饰什么,而是不知怎样回答。我在那个夜晚没有睡好,回忆的潮水一次次将我淹没。大约是凌晨两点左右,小白坐了起来,他发觉我没有睡。他问:“你不是在一年前已经彻底放弃了这里吗?你回城了,而且再也不准备回来了,这我们大家都知道。你绝望了,灰心了,最后不得不放弃,这都能理解……可是你又回来了,这倒出乎我们的预料……”

“你听拐子四哥他们说了什么?”

“主要是我自己的判断。你在这儿折腾得太久了,可以说流尽了最后的一滴汗,各种尝试都做过了,结局不过是这样。可是你又回来了,我一直想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真的要好好想想呢。

“你回来就是想和我们——和老健这些村里人好好干一场?”

当然不是。但我听着,没有回答。他问得太具体了,而我回来的目的却远没有那么直接——甚至没有任何直接的目的,没有一个清晰的选择。但我又不能否认,因为我无法否认。这多少也是事实。因为我已经不能忍受。

“你的绝望和愤怒淤积得太多了,它们需要一个出口。任何一个失恋者都需要。这一点我和你完全一样。”

我想从头,从离开、从回城的那一刻谈起,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说得明白。像任何一个中年人一样,我已经不愿触及自己的隐私,哪怕是面对一个尽可以敞开心扉的人;不是担心和惧怕什么,而是其他,是一种特别的忠诚和爱恋——需要如此吧。小白对我谈起的算是隐私吗?也许不算。因为他与那个女演员分手的故事、掠夺与伤害的故事,并非秘密。我声音沉沉地说道:

“不,我最初也许是为了一个人,为了寻找一个人……”

“女人?”

“女人。”

小白屏住了呼吸。他大概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接近一个答案了。

“我找不到她,最终也没有找到,所以……像你一样,开始了四处游荡。”

小白等我说下去。因为我长时间没有说什么,他就自语起来:“我们的朋友武早也是一样,他找不到她,也就一个人走下去了——现在谁也不知他在哪里。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像他啊,一直走下去,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我沉默无声。是的,武早已经痴迷了,他因为自己的女人走失了,先是住进了精神病院,再后来就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逝了。这是一个让人无比痛怜的男人,一个因为自己的心爱被这个世界毁掉而绝望发疯的人。因此,在这个囚禁的夜晚,我真想问一句小白:

“你说老健和老冬子,还有苇子,这些村里人是不是失恋者呢?”

可惜这个夜晚只有我一个人,我们无法讨论,也无法听到你的回答。那好吧,就让我替你回答吧,也许你的答案与我完全相同。这个夜晚我要说的是:他们也是一样,都是因为自己的心爱被这个世界毁掉了!他们的心爱不是别的,那就是自己祖祖辈辈厮守的这片土地。这种爱到底有多深,我们完全可以说感同身受,因为我们也这样爱过、这样爱着——她不过是化为了一个具体的人——是这样而已。

是的,老健一伙,村子里的人,都绝望发疯了。

这个世界要依据它的法律审判他们,可是却没有对一次彻底的毁灭做出赔偿。由于赔偿的数额太大太大了,这个世界赔不起,于是只有采用一种最卑劣同时也是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审判贫苦的大众。

当这个世界本身接受审判的那一天,也只能是毁灭——与所有生命一起毁灭。

“你是怎样决定回到这片平原上的呢?”那个夜晚,小白的思绪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执着的、具体的问题上了。

我回忆着:“因为我在外边实在待不下去,最后简直连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所以我必须回来。就这样,我回来了。”

“起因呢?总会有一个起因吧?你跟我说过,因为找一个女人……”

“是的,找一个女人。这个人失踪了,她许久都不见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小白的头往前探了一下:“她的失踪与你有关,或者说,你对她的失踪负有责任——可不可以这样说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如实说——我不知该怎样回答。”

“回答模棱两可。行啊,那就这样说吧;我是说,你在外地不是因为挂念这片平原,不是因为你在这里的事业,而是放心不下她,这才背上背囊走了出来,是这样吧?”

我真的无法回答是或不是。因为实际上——“实际上二者都有。准确点说是二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