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子摇摇晃晃的头用力抬起,打肿了的眼睛瞄准了我,再三端详,摇摇头。
“把他弄近些,这小子大半是个雀盲眼(夜盲症)!”
两个细高个再次把他扭起,一直揪到我的跟前,狠拽他的头发,使其用力仰颈看我。这样直看了好几分钟,他的头又垂了,垂着的头不停地摇动。
他们骂着,推搡着,重新将其按到桌边。
“看来是一伙的不假,这叫忠心护主啊。我就不信当兵的不认将帅,将帅不认当兵的还情有可原。妈的这是讨罚啊。你那天可没少砸巴东西吧?今个如实招来吧,如实招了死罪就能换个无期。”
“我如实招。”凿子清清楚楚应了一句。
络腮胡子与几个人对视,问:“那我问你,你亲手砸了多少机器、多少人、多少设备?”
“俺嘛,一个人就砸了四台机器,都是祸害人的物件,越砸越起劲儿,煞不住车哩!设备,设备是什么?”凿子转脸问。
“笨死了,也是机器!”
“那我就砸了四台——两台大的两台小的。大的有面缸那么大,小的嘛,也有小扁篓那么大哩。怪费力,多少镢头下去它还呼哧呼哧喘气儿。”
“除了机器,你还破坏了什么?”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天哩,砸上了瘾,一时半会儿停不下哩。我记得把一些窗玻璃砸了,把桌子也砸了。墙上贴的大画儿啦美人头了,咱看了就眼气,也给它们几镢头算完。最后要不是有人喊着走啊走啊,咱还得砸它一些。不过咱没砸人,咱知道人命关天。可是好心不得好报啊,机器也伤人哩……”
“嗯?怎么回事?”
凿子仰着脸回忆:“我哥几个砸得正欢哩,有人一镢头把机器上的一个什么东西砸开,它就把烫人的臭水腌臜汽溅他一脸一身,他就疼得满地打滚儿……人是没救了。那是毒水,谁沾上谁完。那天听说被机器害死的人至少有五六个。被电打死的也有两个,一个又活过来。坏人把机器都偷偷通上了电,一镢头上去火花直冒,一触手指头电个筋斗……”
络腮胡子大笑。
“这就是报应!看你们对集团有多大的仇,你们是发泄仇恨来了……”一个尖嗓子说。
凿子并不讳言:“就是!这一片平原上的人没有不恨集团的!他们是庄稼人的死对头!他们弄得咱没吃没喝,连口气都喘不舒坦,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老健说得好:今天是有它没咱!”
“老健这样说了?”络腮胡子赶紧问。
“都这样说了!”凿子咬咬牙。
“嗯,好,你一会儿就不牙硬了……先问你,谁是主谋?”
“都是主谋。都想砸了他们鬼哭狼嚎的机器。”
“好小子,一会儿你就不牙硬了……再问你,眼前这个‘二军师’你真的不认识?”
“早说了嘛,咱不认识。”
“那好,”络腮胡子冲两个细高个子一努嘴,“取些好吃的东西来吧,反正得给他尝尝新鲜。”
两人应声而去。一会儿取来了东西,亮给几个审问的人看,还给我看了看:四根红辣椒,半碗盐面。
络腮胡子指着它们对小伙子说:“东西不多,都是你的了。你不是英雄好汉吗?你不是够仗义吗?那好,你就把这点东西全吃了——年轻轻的身板儿壮实,大概不会尿裤子吧?”
凿子困惑地低头看看桌上的辣椒和半碗盐,又抬头看看我。
“你认识他吗?认出来,就在这上边画个押。”络腮胡子拍拍桌上的一张纸。
我喊:“凿子,你可别吃!咱俩今天不就算认识了嘛!”
凿子摇头:“假话说不得哩。”说着端起那个碗,捏一点盐末就往嘴里填。他伸伸舌头,使劲皱眉。
“吃啊,别嫌东西少……”
我冲他们喊:“你们长了什么心,他不过是个孩子啊!”
“你只一边看着吧,轮到你的那一天再说话。你这会儿好好学着点儿,看人家怎么下口。”
凿子艰难地吃了几口,最后索性把碗捧到嘴边,伸手扒拉着,连吞带咽,一转眼就把半碗盐末吃下去了——他手一松碗掉在地上,脸色发青,全身打抖,口水从嘴角流下来。
“这东西多咸哪,快递上辣椒……”络腮胡子又说。
我往前挣出一步,有人揪住了我。我刚喊了一声“凿子”,又扑过来一个人。我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凿子一边大口吸气,一边把四根红色的辣椒全吞下去了。他的眼睛一直斜向半空,嘴巴合不上,全身抖得更厉害了,一会儿两手捂住肚子伏在了桌上。
“扶他回屋吧。这东西吃了就吐不出来,待一会儿才能发力。不准给他水喝,一滴都不行。”络腮胡子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