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跑出校门,跑上了那条小路。荆棘划破了我的脚,我跑得大汗淋漓……
有很长时间,妈妈和外祖母都不知道我怀抱一捧鲜花上学的事儿。除了折自家的*,我还要在那条灌木丛生的小路上折一些好看的野花。我知道,我的老师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大蓬颤颤的、香气四溢的鲜花——比起我无尽的感激,这只是一份微薄的礼物。我一无所有,我只有一大束鲜花。
春天之后是夏天和秋天,这三个季节都有可爱的花朵;而冬天对我来说真是太漫长了。
我会永远记得春天又一次来临的狂喜——满岭,不,整整一片旷野上都开遍了鲜花。这简直不是别人的事情,不是一个秘而不宣的隐藏,而是无边的大地在与我一起欢呼。这隐秘眼看就要藏不住了,因为它写在了无边无际的野地上。我的采摘啊,我的不倦的采摘啊……那些日子里我总是在老师的屋里待到很晚,总是听她读书、弹那架风琴。
有一天夜里,她像过去一样送我出门,可不同的是这次她一直伴我向前,一直把我送到荒滩小路上。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像压了一个沉沉的心事。分手时她的手一下下抚摸我的头发,我像过去那样靠在她的胸前。当她挨上我的额头时,我的脸庞变成滚烫烫的赤铁……
两天之后,记得那是个星期天的早晨,我把一束带着露滴的*用纸包好,往校园赶去。
那儿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她的屋门上挂了一把大锁。我站了一会儿,只得失望而归。
第二天那把大锁还在……这样许多天过去,这里一切照旧。
我的心开始慌跳。但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不敢问人。那束花蔫在了书包里。老师啊,你即便回了很远的家里,即便离开,也该告诉我一声啊。你到底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再也没有出现。
那束花在书包里化为了粉屑。
小路
1
一条小路在我眼前蠕动、摇晃……时间飞逝而去,仿佛只一眨眼,当年在这条小路上奔波的少年已届中年……临近黄昏的下午,我掮着背囊,一路风尘奔向平原。走啊走啊,不舍昼夜,仿佛要一口气抵达这片陆地的尽头——当我悬崖勒马般止住脚步,这才发现自己正踏在这条童年的小路上。
就像被一根线牵住了一样,我一直向北,走入了那片小小的果园。先是在了无痕迹的茅屋旧址徘徊,然后又一口气翻过沙岭。我在寻找那所园艺场子弟小学。夕阳下望去,那排红砖瓦房的屋顶依然美丽夺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儿的一切竟然形同昨日:我心中此刻泛起的是那遥远而又切近的一幕,是当年音乐老师的那间小屋。至此,我再也无法驻足,无法停留,甚至不能有一分一秒的流连和耽搁。当我匆匆赶到了那一排法桐树下时,扑面而来的一阵清风让我惊讶得差点喊了起来——我又一次听到了,真的,就是它。
那是琴声,一阵风琴声!
我凝神呆立了片刻,竟被它直牵着大步走去,直到不顾一切地拥门而入——屋内是一架风琴,一位女教师正在弹奏——她被猛然闯入者惊呆了,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望向我……这目光,这就是当年的那双目光啊,它这么熟悉,它直直地盯着我。
面前的女教师二十多岁,身材、脸庞,甚至是说话的声气,都活像当年的那个人!更让人惊奇的是这间小屋,屋里的摆设,包括桌上水瓶中的那一束鲜花,一切都恰似当年。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最初的尴尬过去之后,我开始对自己的孟浪表示了歉意。可我又没法对自己的这种行为做出合乎情理的解释。我只是说:实在对不起,我是急着找一个熟人、一个朋友,我以为,我找错了……
“您找谁啊?”
“她是、是我的音乐老师……”
她好奇地倾听,渐渐脸上浮现出微笑。
……这就是那一天的情景,就这样,我认识了一个叫肖潇的人,她是今天园艺场子弟小学的老师——音乐老师。
那天我没有马上走开,好像在屋里没有来由地磨蹭了一会儿,甚至有些极不得体的询问:问她的来历、这儿的一切。原来她是从一个大城市来的毕业生,已经在果园子弟小学工作了两年。可我觉得她说话的声音、举止,都与当年的那一位如出一辙。这该不是幻觉吧?我甚至想:天哪,瞧今天,瞧这平原上的一切,它原来宿命般地存在着,这真是不可思议,真是一个奇迹啊……我最后就这样怀揣了一个难解的谜,慌慌张张地退出了。
我住进了园艺场招待所,那儿离小学不远,暮色初起时,常常可以清晰地听到风琴声。这琴声会让我恍若回到了当年,让我一次次从屋里走出来,向那个方向久久眺望着……林中小路旁到处都是色彩斑斓的野花,我忍不住弯腰采摘起来。蓬蓬的一大把香气逼人,摇颤不已,让人一时不知该放在哪儿。有时我捧着花束会一直往前走,当一次次走到那一排校舍时,终于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