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学,我折下最大最好的几枝,小心地藏在书包里。我比平时更早地来到了学校……她看到那一大束*,眼睛里立刻有什么欢快地跳动了一下。
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注意到,老师像我一样,常常一个人来来去去。我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住了,总要随着她移动。有一天傍晚我又一次去了她的小屋,不知不觉就待了下去。我在这儿发现了一本相册,于是看到一些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照片。
相册里有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样子很严肃,她告诉那是父母十年前的照片。我还在相册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位军人,年轻英俊,但不知为什么,我不太喜欢这个人——正在我端量他时,她就把相册取走了。
他是谁?我觉得她的目光一看到那个人,立刻就有点异样。
天黑了,我想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可她一遍又一遍催促我回家。
“在小果园里,很少有人和你一起玩是吧?”我点点头。可我心里却在说:不,再也没有人比我玩得更好了——林子里有大李子树和山楂树,有各种各样的鸟儿;林子里有多少快活的小动物啊——有一天我会给你讲那只小鹿的故事……不过我们的确没有邻居,也很少看见一群一群的人。林子里偶尔进来一两个采药的、采蘑菇的、打猎的,他们只一会儿就离去了。大部分时间我只有外祖母和妈妈。妈妈要到园艺场做活儿,外祖母要忙自己的事情,忙着晒干菜,采蘑菇,缝补衣服。
“你在家里也这样默不做声吗?”
我身上有些燥热,我一直在心里喃喃叫着:老师,别问了,别问我们家里的事情了,求求你了。只是我越发不忍离去。可是天实在太晚了……
5
后来的日子我就像有了一个新的功课:把带着露珠的鲜花折下来,每周一次,尽量让每一枝都带上两三片绿叶。我用硬纸壳护住它们,这样装到书包里就不会弄坏。如果上课前没有找到老师,就得小心地藏好。我看到她急匆匆往办公室走去了——她如果在课间休息时回宿舍就好了,那时我就会把花儿交给她。我倚在门框上,咬着嘴唇等待。第一节课下了,她没有返回,我只好等第二节课。课间操时她终于回到了宿舍,可我又要被喊去做操。
直到傍晚我才取出那个硬纸筒,敲响了她的门。门开了——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次屋里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坐在她身边,我差不多没有好好看一眼。老师赶紧招呼我坐下,又让我和那个小姑娘认识一下。其实谁都认得她,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讲过话。她的一口小牙齿雪白雪白,头发有点黄;一对眼睛让人惊诧——那完全是一只小花鹿的眼睛!那真是和林子里的小鹿的眼睛一模一样啊……我磨蹭着,最后只好把那一束花取出来。“啊,多好啊!”小姑娘叫了起来。
她叫菲菲,是园艺场老场长的外孙女,一个人所周知的宝贝疙瘩,大概早就被人宠坏了。这时她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我,那对鹿眼从我脸上划过的一瞬有些发烫——我装得毫无察觉,只跟老师说话。老场长的小宝贝疙瘩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
这天夜里我照例偎在母亲怀里。她见我不停地翻动身子,就叹起气来。
“你今夜怎么了?”
“我太热了。”
母亲把被子掀开一点。我每夜睡着了都要枕一会儿母亲的胳膊,当我睡去的时候,这胳膊才轻轻抽出。我这天夜里说了梦话。“你一睡着就咕咕哝哝。”母亲说。
“我讲了什么?”
“谁知道呢。”
我又睡着了,可我相信梦中喃喃自语的一切都与那双鹿眼有关。
第二天上课间隙,我正站在那儿发呆,突然有一只手在我的背上拍了一下。是黑子。我身上立刻一抖。“喂,你包里有什么呀?鼓鼓囊囊的?”“吃的东西……”“给我吃不行吗?”“……”
就在他纠缠的时候,有个同学在一边不知怎么说起了父亲如何如何,于是有人就吵吵嚷嚷地问起了“父亲”,让我脊背那儿阵阵发凉。有人吆喝着:
“说说你爸爸!”
黑子说:“他没有爸爸。”
“我有爸爸。”
“他干什么?他在哪呀?”
还没容我回答,他就说出了一个侮辱的字眼:穿山甲。“在大山里开洞子不是‘穿山甲’吗?哈哈哈……”
我咬住牙关,终于没让泪水涌出来。我只在心里小声呼唤:“爸爸,爸爸……”从那一刻起,同学们嚷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见。我的两耳嗡嗡响。我在一片混乱当中捂着书包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