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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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杂志社之前在著名的03所工作,那是一家权威的地质研究机构。从地质学院毕业能够直接来到这里,兴奋和幸福藏都藏不住。我以为以前憧憬的那种生活——身背行囊走遍山野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一切简直像做梦一样。可惜,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才发现,这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其中的一多半人根本就与地质学无关。我们基本上要常年待在办公室,就像被囚在了一座阴森森的大楼里,一年、两年……难道一直如此?我的背囊,我的简易帐篷,我渴望敲击的岩石和山脉,都撂在了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它们在那儿沉睡,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我开始奋力挣脱,结果就是来到了这家杂志社。这个相对宽松的空间让我大舒一口,它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自由。马光说:“一个工作单位就像一个圆,它有圆心。大家都要围着这个圆心转……”我初来乍到没有深切的体会,所以对他的“圆心”说还不太明白。但我多少能够同意,所谓的团结、和谐融洽,就是给人一种团圆的感觉嘛。而以前的那个03所,让我想起的是一个个分割开来的、不见阳光的空间,就像蜂巢一样,统治者是一只黑色的大雄蜂。杂志社好,这儿是一只雌蜂。
的确,娄萌管理和领导的生活,让我们每个人都感到了一份温情暖意。马光长得身高马大,腮上颈上以及露出的胸部都有浓重的毛发,说话铿锵利落,是一个义气的多毛青年。他对娄萌的维护与服从是自然而然的,好像就由这个体力强悍的人带头,整个单位无论男女,一律无条件地维护一个人,而且是真心实意,绝无怨言。但我很快发现娄萌不像一个领导,她身上没有那种威严和干脆劲儿,甚至有些婆婆妈妈和稍稍过分的羞涩感。特别是后者,我认为是一个领导人最要不得的气质。我目前还不是领导,所以有时面对某些异性难免会有些难为情和不好意思;而娄萌则不然,作为一个阅历较长、生活经验丰富的人,却有这样令人遗憾的特质,不能不说是一种严重的缺点。令我惊奇的是竟然没人向她指出这一点,比如马光他们,就没有向她及时提个醒。日子久了我才明白,她的这种气质的养成,或许周围这些人还有责任呢!因为这儿男人太多了,想想看,在一种异性占绝对优势的地方,她一个比较年轻且过分漂亮的女子,即便当了领导又能怎样?
我觉得自己在很大程度上是理解娄萌的,并能够体会她工作中的难处以及诸多苦心。是的,她最让人尊重并感动的地方,即对我们大家的爱——爱护、保护。她差不多将这里看成了一个家庭、一家子人。在越来越冷酷的世界上,在竞争愈加激烈的这个时代,究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更感人的呢?为此,我会原谅她的任何弱点甚至过错,并愿意为其做出一定的牺牲。况且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没有发现她任何所谓的过错,也就是说,一般的可争议的事情也许是有的,而称得上过错的还没有。
我常常想,一个人对周围的人充满了爱意,即是一种最大的奉献。把美好的心情分赠他人,让人在工作的同时获得高兴和愉悦,这是多么好的品质!我们平时倡导了多少精神、强调了多少方面,却惟独没有这个!这是多么大的疏漏。所以,我对她的感激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是潜在心底的,而绝无丝毫个人私利和个人目的。我几乎完全是从工作、从团结的意义上来体味这一切的。
但是后来,大约是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吧,我却发现了她的一个不算太小的过错。这个发现令我非常遗憾。还好,它还没到让人灰心丧气的地步。但痛苦还是纠缠了我一小段时间,最后才算一点一点释然,让一切照旧进行下去。我最终能从她的立场与处境、而非自己的角度去理解整个事件,这才稍稍谅解了她。但这毕竟是一处创伤,它也许无形中在暗处结下了一个斑痕。
事情仍然与马光有关。现在想一下,一些毛发浓重的青年或许应该更严格地要求自己。从多毛体征上看,这是一种强悍的象征也未可知,所以要具备随时克制冲动的坚强意志才好。同样是一种强悍,有时可以表现为勇敢和仗义,或者是勤劳;但有时也的确会演化为莽撞行事,做出极不体面之事。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我下班后匆匆出来乘车,刚走出大门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把一份资料忘在了办公桌上,于是马上反身去取。我上了楼一推门,立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老天,我发现了什么?真该死,我发现了马光和娄萌正在打字室的过道那儿,他们两人贴紧了,贴得非常紧实,站着!我从这个角度刚好看见他们。我看见娄萌满脸汗水,喘息着往后退了一步。那个时刻啊,真倒霉,我直到两秒钟之后才算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两人刚刚在接吻呢。这是真的,这是我亲眼所见啊。我的胸口嗵嗵跳起来,心里想:糟糕!糟糕!再也没有比看见这个更糟糕的了……我凭直觉就能知道,这一下我糟了。而且,而且一切多么可惜啊……我下楼的时候觉得娄萌怪可怜的,对方算什么,他不过是个多毛青年而已……我发觉自己充满了嫉妒。
我记得,那一刻我尽量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咳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向他们点点头,进屋取了桌上的东西,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