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哭我揍死你!”
枪早停了。敌人现在并不想打死他们,敌人要的是活人,要的是情报。
王竹听到洞里的哭声,给伪军和鬼子们壮胆说:
“听到没有?他们没法子就哭啦!就那末一个手榴弹,再没有了。快,快挖!”
王流子也跟着喊道:
“对啦,就那末一个小炸弹,再啥也没有了。快上前吧,谁先抓到立头功,有赏。快挖吧!”他自己可尽朝安全的地方站,做着随时准备向大石头后面躲的架势。
鬼子小队长举着战刀嘶叫着,王竹抡着手枪喊着,伪军和鬼子们又开始向前挖洞了。
七子瞅得准准的,把两颗手榴弹的弦扭在一起,等敌人都靠近了,就用力向外扔……可是他再没有力量抬起胳膊了。七嫂子满脸还是泪迹,痛苦还在煎熬着心肠,但她制住哭声忍住了眼泪。就在这一刻,她也顺从着丈夫,决不做他反对的事情。她一见他没有了力量,手榴弹紧握在他的大手里,就毫不踌躇地接过来,学着样子拉断弦,用全力摔出去!
轰轰的响声,震撼着山谷。敌人的血肉横飞遍地,惨叫声迭起不绝。
七嫂子见丈夫那苍白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就又抓起另一颗,照样要扔出去。她忘记了可怕的一切,全神贯注在杀敌人,似乎在这一刹,她身上增加了不少力量。可是七子忙把她的胳膊把住,有些激动地说:
“就这一个了!”
她起初一楞,不懂是什么意思:接着从她看惯的、熟知各种表情变化的丈夫的土黄色的眼睛里,她明白了一切。她慢慢垂下头,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可没有哭出声音,她用力抱着他的头,热泪滴在他脸上,身子在疯狂地抽搐着。
七子也在哭,却没有流泪——他的泪早在童年时期流干了,他是心里在悲恸。他那只早已麻木了的大手,从妻子纤细的小手中,拿过冰冷的手榴弹。
“别再哭啦。”他使劲制止住手的颤抖,慢慢抚着妻子散乱的头发,很温和清晰的一字一字地说:
“你听我说呀!我是共产党员,你呢——是我的老婆,也是穷人。咱们虽是过的苦日子,可都还想活着。谁不愿多活些年岁啊!可是咱们立时就要死……你可千万别怨是共产党把你男人和自己的命夺去了,不,不是的。”
“你别再说啦,我依从你……”七嫂子的泪珠挂在眼窝下,紧瞅着丈夫的脸面,把他抱得更紧。
“别急,你听我说啊!咱们就要死,我要你明白,咱死的道理。”七子感到妻子身上热得烤人,一股疼爱怜惜她的感情又涌上心头,他的话音有些颤抖了;但一觉到她的身子在加快速度地搐动起来,忙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极力镇静着说下去:
“咱们穷人在旧社会里,早晚要被逼死害死。多少人不是忍气吞声到头还叫人家打死的吗!咱爹咱妈是这样,仁义婶家是这样,世上这样死的人不知有多少!这都是那不公平的旧社会害的啊!这些理过去我不懂,老姜来了,才把我领上革命的路,才懂得穷人要翻身,就要起来把那些害人的坏种拾掇干净!可你要杀仇人,仇人也要杀你,穷人和富人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咱们为穷人能过好日子死,死的值得,死的应该,死后会有人替咱们报仇!
“你说,你懂了我的话吗?你不怨恨我吗?”
“不。我都懂了。你全是对的!我跟着你活,跟着你死!”七嫂子擦干眼泪,完全没有了恐惧和求生的余念。相反,如果真的丈夫一个人死去,剩下她自己孤独地活着,她倒是非常不情愿的。她哭,只是为疼爱丈夫才哭啊!
由于恸哭和激奋,七嫂子那焦黄的脸上变得火红,充满了血液。有生以来只有这时候她才象个健康的人,显得格外的美丽。她紧睁着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准备做他叫做的任何事情。
七子把手榴弹送到妻子跟前,七嫂子就在丈夫手中掀开它的盖,拉出它的弦,两人用全力使劲拥抱在一起,手榴弹紧挤在他们的心窝上。夫妻对视了一眼,象是互相最后记住对方的模样。听着哧哧的导火线的燃烧声,他们紧闭上了眼睛……
五六十个搜山的敌人,在艰难地向山上爬着。不知他们是太蠢还是雪太滑,时常有人滚下山去。一个个象三伏天的狗,大口大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嘴象小烟筒似的冒着白气。一些老一点有胡子的,胡髭上象布上一层白霜。
姜永泉和干部们领着民兵,趴在山顶上的岩石后面。那嗖嗖的北风,象刀子一样直往肉里钻,刮起的雪粒,把人们快埋住了。大家时常把手放到嘴上,用热气哈一哈,不然手就会被冻僵了。他们都紧盯着爬上来的敌人,心崩崩地跳荡不停。
姜永泉掩在最高处,把敌人的行动看个一清二楚。他那瘦脸被风吹成紫红色,雪粒经常扑在脸上,他根本不去理会,只顾监视着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