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永泉习惯地把手撂起棉袍子插进腰里,在地上徘徊一会,象回答她的话又象自言自语地说:
“是啊,革命就是要流血的。咱们是在半道进入革命的,那些前辈受的苦流的血就更多了。红军在长征时,那环境是多末残酷啊!记得理琪同志时常拿毛主席的话教导我们。毛主席说,要拿枪杆子改造咱中国,穷人就这末一条活路。咱们活着的人,都要更努力的战斗,不怕流血牺牲,才对得起死去的先烈,才能完成革命任务。七子就是咱们的榜样!”他转为兴奋:“你看今天群众的劲头,是多末大啊!嗨!咱们就要这样,倒下去一个,激起十个报仇的!革命的路虽长虽苦,可是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咱们的!”
每一个字,都打在娟子那温存善良的心坎上。她振作起来,全身充满了愤恨、热爱和由此而来的力量。她恨,恨死了敌人!她爱,爱那些她没见到的革命战友,爱那些早早和刚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的先烈!她绝不玷辱由鲜血浸染而成的革命红旗,她要以自己的血把红旗染得再红些,使它多放出一道绚燦的光芒!
娟子的心房里早已印上姜永泉这个影子,一天天的她越觉得他可敬可爱。
她不是单纯从一个姑娘来感受他的可爱,他的价值,而她觉得每个人对他都会有这样的感情。真正好的人谁都会喜爱的。他是她的领导,她的同志,她的战友,她所需要的一切他都会给予她,他是她所熟悉的人中间最好的一个。
生死一脉相流的战友的友情,使人类所有的任何友谊,都无可比拟。
天是晴朗的,月亮还没出来,只有星儿象个顽皮孩子的眼睛,一睒一睒地瞧着人。夜风煞住了,昆虫早已入蛰冬眠了,这隆冬的午夜异常静谧,万籁无声。没有水气和薄雾,盖着厚雪的茅屋,洁白的山峰,显得格外醒目而明澈,空气里充满清新凉爽的气氛,令人心旷神怡。
娟子迈着矫健的步伐往家走。她的脸血红血红的,热得能烫手,瞧,墙头上偶尔飘落下的片片的雪花儿,一触到她的脸腮上就化了。她不感到冷,相反心里还热乎乎的,真象有火烧似的。
娟子回到家,母亲还没睡下,正在给德强缝补衣裳。她要帮忙,被母亲阻止了,催她快睡下。做妈的还能不知道女儿的疲困吗?
娟子躺在炕上,注意看着母亲的每个动作。母亲埋头缝补着衣服,针钝了,她就放到头发上去磨磨。娟子顺着针,看到母亲的头发里发灰的成份更多了,有的甚至发白,心里想:“整天忙得没仔细看妈一眼。什么事都落在她一人身上。她没过一天好一点的日子啊!她又叫兄弟走了,怕姜同志阻拦,没开会前就同他说好了……往后她更孤单啦,可要多帮妈妈些忙……”想着想着,巨大的疲困悄悄地可强有力地袭来,占据了她那发育饱满而健壮的少女全身。她迷迷糊糊闭上了那美丽明媚的大眼睛,那毛茸茸的黑长睫毛,紧紧护上了双眼皮。娟子发出均匀细小的鼾声,也许还做着梦呢?
母亲很幸福地看着安静地睡在她身边的儿女们。是的,她现在是最幸福了。孩子们象一群小鸡,经过几天的离散奔波,又回到她的身边,她随时可以看到他们,爱抚他们。
看,那每张母亲百看不厌的恬静而幼嫩的脸蛋,多末美好,多末讨人爱啊!
炕洞里烧着的柴禾在爆裂着,发出轻微的劈啪声。那松木油的香味和炕上烘热的棉被絮所发出的干焦气息,飘荡在整个屋子里。
油灯下,母亲凝视着孩子们的脸出了神。她心里非常满意地想:就这样永远永远地在一起过下去吧。谁也别再离开她一步吧!
忽地,母亲动了一下,用针把灯花拨掉,将灯芯挑了挑,灯立时明亮起来。她擦擦眼睛,两手撑着炕,端详着每个孩子的脸。
几天的战火生活把娟子累苦了,她脸上显得有些憔悴,前额上那几条纵横的细细纹痕,象是更清楚了些;但满脸依然是血色充沛地泛着红晕,焕发着美丽的光彩。
秀子是她姊弟中最顽皮最活泼的一个。她总是跳跳蹦蹦的象个小麻雀,整天到晚无愁无忧的。实际上,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能知道什么呢?这时她紧绷着赤红的小嫩脸,那粗短的鼻子上浮着的一层细汗珠在发着光亮,搂着她弟弟细打着鼾声。
六岁的德刚偎缩在姐姐怀里。他睡觉不安宁,头歪在一旁,小脸蛋在微微搐动,象是在哭似的。他嘴角上流下一丝口水,两唇巴嗒巴嗒几下,又用力向姐姐怀里偎偎。
母亲看着儿子的样子,心里一阵酸疼。她猜想,孩子一定是为那只他养大的小狸猫被鬼子烧死,而伤心地在梦中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