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里只有发号施令的金钲鼙[pí]鼓,哪有侑酒佐饮的歌女舞伎?”
“这话对了!要取乐早该自家家里带一部伎乐来才是。”
“独乐乐,孰若与众乐?”
是谁飞来了几支冷箭,最后的一句已经是含义十分明显的讽刺。刘延庆还辨别不出它的味道,侍坐在一旁的儿子刘光世,虽然识字无多,却也听得出弦外之音,早已露出悻悻不满之色。
“信叔是天子脚边的人,听惯了天上的法曲仙音,”布阵作战,果断非凡,说话行事却异常温和谨慎的种师中急忙插进来缓冲一下,“军中纵有些粗乐,如何入得他的耳中?还是请哪位将军出席来舞剑一番,倒不失我辈本色。”
“端帅说得妙!”
种师中的为人,深受军中爱戴,与刘延庆形成明显的对比,因此他的提议也和刘延庆的提议形成对比,大家一致叫好,都把眼睛瞟着以击剑著名的大将杨可世。杨可世当仁不让,正待要站起身子,索剑起舞。忽然又听得一个年青性急的声音从座位上一下蹦了出来,他说:“且慢!”众人急看时,说话的却是说话行事和行军作战都同样勇敢豪爽的姚平仲。他冲着杨可世告个罪,接着就提议道:
“久闻得信叔兄神射,绝世无双,恨未目睹。适才听了王总管所讲,更为之神往。今日在座的高世宣将军,在军中恰也有‘高一箭’的雅号,羌敌闻之丧胆。小弟斗胆建议请他两位施展绝艺。对射一番,以饱大家眼福,众位以为可否?”
如果刘锜不是西军旧人,如果宴会中没有刚才那一番热情叙旧,这个放肆的建议确是大大冒犯天使了。但是姚平仲的脾气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丝毫没有拘束,又何况他这个建议确实是热闹、新鲜的,提得十分及时。酒酣耳热之际,大家都需要活动活动、刺激一下,经他这一提,把大家的兴致都鼓舞起来。问题要看他两个本人的意见如何。
高世宣是杨可世的部将,是目前西军将校中公认的第一名射生手。西夏诸羌多少勇将锐士丧生在他的一箭之下。在敌军中间,他的名气甚至比在本军中更响亮。这个由敌方奉赠给他的雅号是他莫大的光荣。他当然很乐意在天使、主帅和诸将面前献献本领,只是限于礼貌,不得不谦逊一句:
“天使珠玉在前,末将一点小小薄技,怎敢在这里放肆献丑!”
他的推辞是不坚决的,经过众人撺掇,再看着刘锜的面色,就掉转头来说:
“天使如有雅兴,末将谨当奉陪,只是相形见绌,众位休得见笑。”
对于一切行动都要考虑其后果的刘锜心里也愿射箭。他自信技艺,百不失一,射好了可使众人对他更加敬服,增强他在未来军事会议中的发言地位,但他又不愿过于卖弄手段,占了高世宣的上风。他知道自己以客人的地位,一下就凌驾于主人之上,是很容易惹起反感的。他小心翼翼地在两者——既要显示自己的技艺,又不能贬损高世宣之间,见机行事。
“刘锜久疏弓马,不弹此调已久,”他踌躇一回,含笑道,“怎比得高将军日常挽强射生,热能生巧。还是请高将军先射,刘锜在一旁瞧着学罢!”
“天使神箭,久驰大名,怎么把话说颠倒!”高世宣少不得又言不由衷地客气一句,“既然如此,小将抛砖引玉,就僭先射了。”
众人看到两个都愿比箭,一齐起哄,簇拥着他们离开筵席
高世宣唱个无礼诺,先去脱了袍服,扎拾一番。他的从卒早把他用惯的几张弓和一箙箭取来。他选了一张“西番竹牛角弓”和几支“大镞箭”。这都是他在战场上克敌致胜用的锐利武器,不是东京的公子哥儿们为了装潢门面,随带在身边的那些小玩意儿。他拿了弓矢,走上平台,找寻合适的箭垛。
宴会场所,没想到要布置箭垛,他光着眼四下乱找。“把仪门口的两盏灯笼射灭了,倒也可以,”他心里想,“可是太容易了,不足显示自家手段,压倒天使。别的呢……”他自己练就一副在黑暗中也能明察秋毫的目力,别人却没有这副本领,要是在黑暗中射中了也是白费气力,只好再找。忽然间,瞥见厅堂外有一对水桶,他灵机一动,叫声:“有了!”就饬令士兵们把水桶挑到甬道尽头的墙脚下,就地点燃起火把,把那个阴暗角落照亮了,叫人看他施射。
“偌大一对水桶,有什么好射的?”有人议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