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宗皇帝是使这个朝代的性格达到典型程度的主宰者,又是制造一个虚假的花花世界的多面手。到了宣和时期,金明池规模宏大,建筑豪华,完全达到一座离宫的水平。沿着它周围砌的那道延绵迤逦的宫墙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宫墙四面都开着三道门。正北偏西的—道门是正门,造得最讲究,最宽大,可容几辆马车并驱而进。正门门柱两旁都建有高耸入云的阙观,用来象征日月双辰,这道门就称为“棂星门”。在双阙之间的门顶上又建造了一座标名为“宝津楼”的飞楼。设计宝津楼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它的用途。后来想到竞渡之日,可以让教坊司的乐妓在这高楼上吹弹歌唱,以助雅兴,于是成为成例。以后每到竞渡之日,开封府就要把歌妓们召来演奏。登上宝津楼必须通过日月双阙的楼梯,别无他途,因此发生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道神圣不可侵犯的棂星门到了竞渡之日成为官家,宫誊以及歌妓们共同可以进出的大门了。
车驾进入棂星门后,沿着一条宽广整齐的御道行进,它由东折南,经过几百步路,就到达雄伟壮丽的“水殿”。水殿虽然造在金明池东岸,却有一半的面积深深伸入水中,使它成为一座名符其实的水殿。殿外还有一个和殿的本身面积同样大小的月台。官家和皇子们接见郭药师的时候。月台上早已搭起几座黄色的帐棚,许多锦衣侍卫都侍立在帐橱外,护卫官家。甚至对宋朝的朝仪也已十分娴熟了的郭药师在奏答了官家的垂询之后,就后退几步,作出一个随时都准备遇到月台上与侍卫们一起站班以护卫官家的姿势,表示他不敢僭越地享受单独侍奉官家的特权。他的谦恭知礼的态度,无疑地博得官家十分的欢心,官家不但不让他退到月台去,反而作了一个手势,要他站近一些。
在盛夏六月其他的日子里,或者在中秋节,官家偶尔高兴,也借月台这个宽敞凉畅的处所赐宴宰执大臣。这是一个人人望得见,等闲时却进不去的所在,确是一座可望而不可即的海上仙府,受到赐宴的臣僚能够在月台上盘桓几个时辰,都认为是膺受一项特殊的光荣。
水殿和月台还是原有的建筑,宣和皇帝又进一步从月台开始一直延展到湖中心处填修了一个十字形的人工半岛,这才是匠心独运的高级设计。半岛上布满着细茸般的碧莎,遍植奇卉异葩,还有嶙响的怪石和小巧玲珑的亭台。一队队从江南运来的“花石纲”,除了供应“艮岳”和宫苑外,也分润到这里,使它成为皇家的第三座园林。宫苑和艮岳都是皇家独事的禁地,只有这第三座田林才具有半开放性质,半岛和水殿虽然不准游人闯入,金明池开放之日却允许他们在远处饱饱眼福,这也算得是“皇恩浩荡”了。
在半岛十字交叉的地基上,官家又因地制宜地建造了五座宫殿,与水殿遥遥相对。五殿正中的一座是圆形圆顶,门窗也都雕成穹形,殿里陈设布置的桌椅案几也相应地制成圆形、半圆形和穹形。弧形的线条是圆殿设计上的特点。圆殿四周有四座面积较小,但是同样精致、同样豪华的长方形的宫殿。这种圆与方、圆顶与四角峥蝾的铣顶,高与矮、大与小、平面与立体相结合的别开生面的五座宫殿,是我国建筑史上一个杰构。它们每一座都有一个既是象形、又有会意,既是颂圣、又有迎神的漂亮的赐名,但是东京的老百姓并不是宫廷文艺的欣赏者,他们笼统地称之为“五殿”,或者分别称之为“圆殿”、“东殿”、“南殿”、“西殿”、“北殿”。
五殿虽然都是独立结构的建筑,却有重檐飞廊相接通。殿外一式是丹墀朱栏、白石玉阶,凭栏四望,全湖胜景,全在一览之中,这里才是参观竞渡最优越的地位。竞渡将要举行之际,侍卫们按照老规矩,迅速用一套制作得十分精巧的锦步障,从水殿的月台开始,直到五殿,把十字岛的纵部遮盖起来。人们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咚之声,有时也夹杂些嬉笑声,就知道官家、圣人、宫嫔、待年的帝姬和皇子、王妃们都通过这条走道进入五殿来看竞渡了。这时观众的情绪骤然紧张起来,可是距离竞渡的正式开始还早得很呢!老资格的观众们正好利用这段空隙先欣赏欣赏宝津楼上歌妓们正在演奏的乐曲。
锦步障撤去以后,观众们的眼睛也随着耳朵集中到宝津楼上。千字岛屿的北端有一座拱形桥直通到宝津楼所在的北岸。这座桥的特点是桥脊造得特别高,这样才能与离地百尺的宝津楼互相配合,取得和谐的效果。东京人根据这道桥的形象称之为“骆驼虹”。这是一个宫廷文艺和大众口语相结合的典范的名称。“骆驼”是东京市民的象形的看法,这个“虹”字才是官家设计时的命意所在。这道桥有意漆成一轮轮的黄、橙、红,紫等各种色彩,以蔚蓝的天幕为背景,横弓在碧水粼粼然的湖面上,真像是一道雨后彩虹。但是“骆驼虹”只具有装怖意义,很少实用价值。车马都不能在这条设计得太陡的桥面上通行。人们即使步行,扶着栏杆,一步步地走着,一个疏忽,也会发生倾跌之虞。有过执事的宫嫔从桥顶上滚下来,造成伤害的事故,因此桥的两端,长年封锁着。而在这个节日里,恰巧成为宫廷与歌妓之间的障碍物。桥上不能通行,只有在划船的能手操纵下,小船才能从桥下排列得十分整齐的二十五道双行雁柱之间曲折通过,直达北岸。
化了很多人力、物力造的一道桥梁不能供人们使用,实际上只是一个带有装饰性的玩具而已,这大概是建筑史上罕见的实例。可是在宣和时代,这不值得奇怪,因为那个年代的本身就是一个“玩具年代”,一切都是为了玩,一切人工制造出来的事物,大而至这座虚假的花花世界,这场伐辽战役,小而至这道骆驼虹,这个隆重的庆典,无一不是制造出来供许多人,供一部分人,或者供一个人玩乐之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