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司令员坐下,“革命革到现在,上下级关系有点隔膜了。你们这些人呢,也总是首长首长,恭恭敬敬,其实那心里,不见得买我这老头子的账。”
“那不,”方鲁说,“我不知别人怎么样,我是觉得,一些老首长,都是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打天下的英雄,现在革命胜利了,应该尊敬他们。而且我还觉得,老一辈的人有一种朴实的本质,那是在革命战争的艰苦条件下养成的。现在出来的人,就是缺那点朴实的美德,花花草草太多。”
“要是那个老头子有一天被打倒了呢?”
“就是被打倒了也应该客观评价他的一生,不能因为他今天倒了,前几十年都是反革命。”
“你这个话不见得是对的呀!”
“我反正跟司令员讲……”方鲁笑笑说。
“是啊,”司令员点点头,“我是同意你这个看法的。”
一个喝茶,一个抽烟,相对沉默了一阵。
“今天的公审大会你去了吗?”司令员问。
“去了。”
“胡连生挨斗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文工团那些人……”方鲁摇头。
这时,邬秘书轻轻地、脚步完全无声地走进来,好像有事请示,见正在谈话又不好插嘴,便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机会。司令员背对门口,没有看见他。
“你看他是反革命吗?”司令员继续问方鲁。
“那些话当然是错误的,不过……”
“你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反常呢?”
“唔……”方鲁竭力思考着说,“好像……”
“反常,他很反常,你给他看看病好吗?是不是疯了?”
司令员走向藤睡椅去端自己的茶杯,发现邬中站在门口,略微吃惊地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来请示,警卫连那个战士怎么办呢?”
“我自己来处理,你快回去!这里没有事了。”
“是!”
秘书走了。
司令员端起茶杯目送着他的背影拐弯下了楼,他走去把门关紧,扣上。
“这样,”他喝了一口茶坐下,继续说,“你给他诊断一下。要真是精神病,就开一个诊断证明,该治疗就去治疗,该休养就去休养,怎么样?他是一个老干部,干了四十年了,有了病,我们要给他看哪,不能不管哪!”
“是,我知道了。”方鲁郑重地点头。
“他可能不承认他有病,也不会让你给他看,怎么办呢?你就告诉他,是我叫你去给他看病的。总而言之,你要想办法给他看成这个病。”
“我一定做到。”方鲁表示着决心。
“那好,诊断结果及时告诉我。”
方鲁向司令员告别,司令员伸出手来同他握手,相互握得紧紧的……。当这个四十多岁的门诊部主任下楼以后,司令员走到窗口去,望着他通过门卫,一直走到看不见影子为止。他好像办完了一件大事似的,抬起双手做了一个小动作的扩胸运动,身上的疲劳减轻了许多。在办公室走了走,又开门走到外面去,从这头走到那头,那头走到这头,后来在女儿房门口停住了。敲了一下门,女儿出来。
“湘湘,”爸爸温和地说,“那个小伙子没有吃饭怎么办哪?”
“你说怎么办呢?”
“要给他搞点吃的。你去跟厨师讲一声吧,叫他下一碗面,要半斤,记住,少了不行。煎两个荷包蛋,再把我那个腊肉搞一点。你快去吧!”
“他要是又不吃怎么办呢?”
“会吃的,我端去给他吃。”
女儿找厨师去了,彭其拧开卧室的房门,走了进去。许淑宜坐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腿,戴上老花镜在那里看报。老头子走过去,远远地端详了一阵。
“什么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