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怎么办呢?”
“可能是养起来算了。”
“没那么便宜。”
“要是养起来,每月会给他多少钱?”
“总不会比你的工资少。”
“那当然哪!”
“要是我有他那地位,我就自己打倒自己,省得当官儿操心。”
“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在其位,哪有愿意自动下台的?”
“唉!看样子,搞来搞去,没啥意思,他搞了四十年,最后还得垮台。唉……!”
“算了!不要再扯了,扯着扯着就没有原则了。”
“喂!注意点儿!扯谈要突出政治啊!”
今年以来,军营里这一类的闲谈是很多的,常常是谈着谈着就脱离了原则,忘记了突出政治,最后经有心人一提醒,大家便哑口无言了。或者扫兴地散开,或者转一个话题,谈大前门香烟的质量怎么降低了,谈火葬场怎样闹鬼的故事等等。
彭其被带到党委会议室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里,也就是一年以前他与陈政委谈话的那间小屋。他清楚地记得,大风怎样使玻璃撞碎,他自己怎样踏着碎玻璃站起来,整个谈话过程中一语未发。
两名保卫干事把他送进屋以后就走了,取代他们来执行保卫任务的是两个警卫连的战士,一人别一支手枪,站在门外两边警戒。
彭其兴致很高,走到曾经摔碎过玻璃的窗前去看,见玻璃已换上了新的。他朝窗下望了一眼,感到院子里的树木长高了,枝叶比去年稠密。他本想还要推开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但为了不引起警卫战士紧张,没有那么做。他离开窗户折转身来,看到办公桌还是原来那一张,桌面上的玻璃板也还在,只是没有什么彩色照片了,端端正正摆着一张红蜡光纸。纸上有金色的双喜字,还有很讲究的图案镶边,中间印了几行金字:
特大喜讯
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于一九六八年二月十二日接见了我空军新编第四兵团政治委员陈镜泉同志,除就我兵团各项工作做了亲切指示以外,还将一尊光辉的毛主席铜像送给陈镜泉同志。这是我兵团全体干部、战士的最大光荣和最大幸福。我们要将林副主席的亲切关怀永远铭记在心,更加努力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誓死捍卫以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无产阶级司令部,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将各项工作做得更好。
中共空军新编第四兵团委员会
彭其以飞快的速度将这一张喜报读完了,好像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几乎听不见地轻蔑地哼了一声。
保卫干事走来通知他说:
“你在这里等一等,陈政委要跟你谈谈,不久就来,希望你端正态度。”
“什么?”彭其的语气跟他当司令的时候一样,“他要跟我谈谈?”
“是的。”
“你去告诉他,不要来,我今天耳朵聋了,听不见。”
“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不要管,你去告诉陈镜泉,我是聋子,晓得吗?年三十夜里冻聋的。”
保卫干事只得离开去向陈政委报告情况。
彭其很满意,感到刚才的回答很有力,也很艺术,他为自己的成功高兴,望着呆板无色的墙壁笑了。拿出一支烟来,在手上捻了捻,看见了“大前门”三个字,自言自语道:“一个烧炭的,还吸这么好的烟?”又笑笑,将烟点着。
保卫干事又来了,更改通知说:
“由江主任跟你谈。”
“什么江主任?我没有听说过。”
“就是原来的宣传部长江醉章同志,现在是政治部主任。”
“宣传部长是写文章的吗?”
保卫干事愕然,没有回答,意思是说:“你装什么糊涂呢!”
“写文章的我一个也不认识。”彭其说,“我没有文化,不认识字,从来不看文章。”
“你这样的态度可不好啊!”保卫干事提醒说。
“什么不好?你告诉他,我是一个兵,他是秀才,秀才碰了兵,有理讲不清,不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