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钩儿夹住公事包。包里沉甸甸硬邦邦的是一支“六九”式连发手枪。手里有枪,气粗胆壮。他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桦木们、橡木们、各类圆木同志们。那些粗大圆木的剖面花纹颇似一张张胸环靶。他幻想着枪打圆木核心,双腿却把他带到了葵花林的边缘。
沸腾的煤矿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幽静地方,可见事在人为。他迎着葵花走上前,葵花盘儿像一张张笑脸逼过来。但它们翠绿色或者淡黄的笑脸显得虚伪而阴险。他听到冷冷的低笑。那些硕大的叶片随风起舞,嚓嚓作响。他摸摸公事包里的铁家伙,昂首挺胸向红房子走去。他的眼睛盯着红房子,身体感受着包围着他的向日葵送给他的威胁。向日葵威胁凉森森的,生着白色的毛刺。
丁钩儿推门入室,过程复杂,感受万端,终于见到党委书记和矿长。这二位干部都是五十岁左右,脸庞圆乎乎,好像小面包;脸色红扑扑,好像红皮蛋;略有将军肚。他们身穿灰色中山装,衣缝笔挺。他们脸上挂着慈祥、宽厚的微笑,具有长者风度。他们俩很可能是孪生兄弟。他们每人抓住丁钩儿一只手,亲热地握着。他们很会握手,不松不紧,不软不硬。丁钩儿感到两股热流传遍身体,手里像握着两只刚刚烤熟的红瓤儿小红薯。丁钩儿的皮包落在地上。一声枪响从皮包里穿出。
乒——!
皮包冒青烟,墙上一片瓷砖破碎。丁钩儿吃惊得肌肉痉挛。他看到子弹射中了墙上一幅玻璃马赛克拼镶成的壁画,画的内容是哪吒闹大海。美术家把哪吒搞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侦察员的手枪走火打烂了哪吒的小鸡巴。
“果然是个神枪手!”
“枪打出头鸟!”
丁钩儿臊得够戗,慌忙捡起公事包,拿出枪,扣上保险。他对两位干部说:
“我绝对扣上了保险!”
“良马也有失蹄时。”
“走火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矿长和党委书记的宽容、劝解使丁钩儿更加不好意思,冲进门时的勃然豪气烟消云散,他甚至卑恭地点头,点头毕,刚要拿证件、介绍信之类,党委书记和矿长就摆手制止了他。
“欢迎丁钩儿同志!”
“我们欢迎您来矿上指导工作!”
丁钩儿不好意思询问他们从哪里得到了自己来煤矿的消息,搓着鼻子他说:
“矿长同志,党委书记同志,我是奉同志的命令,前来贵矿调查红烧婴儿事件的,此案事关重大,绝密。”
矿长和党委书记相视十秒钟左右,突然拍着巴掌哈哈大笑起来。
丁钩儿板着脸说:
“请你们严肃点!现任酒国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金刚钻是此案的重要嫌疑人,他是从贵矿出去的。”
也许是矿长也许是党委书记说:
“是的,金部长原是我矿子弟小学教师,那可是一个有能力、有原则、百里挑一的好同志。”
“请你们向我介绍他的情况!”
“我们边吃边喝边谈。”
丁钩儿不及争辩,就被推进了宴席。
二
尊敬的莫言老师:
您好!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酒国市酿造学院勾兑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姓李,名一斗——这是我的笔名,原谅我就不告诉您我的真名了——您是当今文坛的著名作家(不是吹捧)自然能知道我起这个笔名的用意。我身在酒国,心在文学,整个人在文学之海里扎猛子打扑腾。为此,我的导师,也是我老婆的爹爹我岳母的丈夫我的岳父岳父者泰山也俗称老丈人也的袁双鱼教授经常批评我不务正业,甚至挑唆他的女儿跟我闹离婚。我不怕,我为了文学真格是刀山敢上,火海也敢闯,“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我反驳他说:什么叫不务正业呢?托尔斯泰是军人,高尔基是面包匠是洗碗小工,郭沫若是医学院学生,王蒙是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北京支部副书记,他们不都改行搞了文学了吗?我的老丈人还想与我争论,我学阮籍的样子,给了他一个白眼,只是我技术欠火候,不能把青眼珠全部掩盖住,鲁迅也不能,是不是,这些您都知道,我对您扯这些干什么?这简直是孔夫子门前念《三字经》,关云长面前耍大刀,金刚钻面前谈喝酒——言归正传——
尊敬的莫言老师,我拜读了您的所有大作,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一魂出世,二魂涅槃。《凤凰涅槃》郭沫若,《我的大学》高尔基。我尤其佩服您那种千杯不醉的“酒神”精神,我看过您一篇文章,说“酒就是文学”“不懂酒的人不能谈文学”,您这些话犹如醍醐灌顶,使我顿开茅塞。正是:打开两扇顶门骨,一桶茅台浇下来。这世界上,比我更懂酒的人不超过一百个,当然,您是例外。从酒的历史到酒的酿造、酒的分类、酒的化学结构、酒的物理状态我了如指掌,因此,我迷上了文学、我自认为能搞文学。您的论断等于给我喝了一杯定心酒,就像李玉和被鸠山逮捕前喝了李奶奶那杯酒一样。所以,莫言老师,您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要给您写这封信了吧?请受弟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