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斋说:“不管怎么说,今年咱们过年时候,可得买个大猪头!我想吃猪头糕,想了五六年了。”老头说着,嘴里涎水都流出来了。李麦知道他这个毛病,又痛快地说:
“大叔,再给你买一瓶酒!”
过“春节”时,徐秋斋终于吃上了猪头糕。李麦还给他打了一斤“西凤酒”。酒买回来后,徐秋斋舍不得喝。他去杂货店买了半张梅红纸,一裁两开,写了两张祖宗牌位,一张上写着:“供奉颍州徐氏三代宗亲之神位”,另一张写着:“供奉陈州海氏三代宗亲之神位”。写好后,一个屋子里贴了一张,把烧好的猪头一分两半,摆在两个牌位前,又倒了三杯酒,上了一炷香,然后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头,嘴里还说着:“老爷、老奶奶,多年没有敬你们了,委屈点吧!虽然是半个猪头,还怪肥哩!……”
徐秋斋在嘟嘟哝哝地说着,把梁晴笑得捂住嘴跑到门外边,她不看他那样子。李麦也故意说:“徐大叔,咱出来逃难,咱的老祖宗也没有买火车票,他们怎么也来了?”
徐秋斋解嘲地说:“这祭祀祖宗,就是个心意。俗话说:‘敬神如神在,不敬不妨碍!’水有源,树有根,人不能忘本。”说着他又让李麦和梁晴到海氏牌位前,也叩了几个头,上了一炷香。
六
过罢新年,李麦带了点钱,到宝鸡找嫦娥去了。到宝鸡火车站下了车,又听到一片河南口音。卖汤元的,卖芝麻糖的,连卖琉璃喇叭的,也都是黄泛区逃出来的难民。
李麦买了四个元宵,啃了一个窝窝头,就向卖元宵的打问“工业合作社”的地址。卖元宵的说:“是外国人办的织袜子、织手巾的工厂吧?不在宝鸡,在双石铺山里边。离这儿还有一百多里。”
李麦又问:“这些工厂里有没有女孩子?”卖元宵的说:“男孩子女孩子都有,大部分都是咱们那一带的孤儿,有些小闺女都学会手艺了。”
李麦想着,既然到了宝鸡,钱也花了,还能空着回去?一百多里路也不过两天路程。当晚她在宝鸡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鸡子刚叫过头遍,她就掂着一根棍子,趁着寒冷的月光,朝西南方向上路了。
头一天走了八十里,住在草凉驿。第二天中午赶到了双石铺。到了双石铺北关,遇到一个河南做白铁活的匠人。李麦向他打问“工业合作社”的地址,那人看了看她问:
“你是才从河南来吧?”
李麦说:“是的,我有个闺女在里边做工。来五六年了。”
那人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小声说:“大嫂,你来晚了。‘工业合作社’的三个工厂连学校,去年全被赶跑了。宝鸡宪兵队下的命令……”
李麦听到这个消息,像冷水浇头一般:“为啥把他们赶走?”
白铁匠又神秘地说:“说他们通这一家。……”他说着,用手指比了个“八”字。
“里边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哪里都有。有的去了延安,有的搬到了甘肃山丹县。”
“山丹县离这儿有多远?”
“山丹县远着哩!少说也有一千多里。在兰州西边,快到口外了。”
“谢谢您,大叔!我总算问到个真信儿了。你那小凳子让我坐一会儿。”
李麦忽然觉得全身的劲儿全散了。她无法再挪动自己的脚步。
第二天,李麦还是找到了“工业合作社”的旧址,只见一片残破泥屋,墙倒屋塌,枯草荒棘,渺没人迹。李麦默默地看着这一片断墙残壁,想起自己的女儿嫦娥,就是在这里吃钣长大的,由不得洒下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