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
“哎哟,五角?这么贵!”
陈柱子这时就微笑着说:“是贵一点。可是你要去吃炒菜,炒个热菜七八角,再加上一碗汤,就是一元多。我这牛肉面里,有肉又有汤,还有四两面条,一碗面一吃,热热呼呼连菜带汤什么都有了。”
陈柱子总是先顺着顾客们心意说话,因此上门来的买主,十个有八个都得把钱送到他的钱筒里。
凤英是个聪明人。陈柱子这一套,她早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觉得这是一种学问,一种经营的本领和人与人交往的愉快。她比陈柱子更会说话。比如顾客走进来问:
“饺子多少钱一碗?”
“六角。”她愉快地笑着回答。
“这么贵啊!”
“是贵一点。比起你去吃捞面条要贵两角。可这是吃饺子啊。鲜肉韭菜馅,外加胡椒韭黄酸辣汤。”
“五毛钱一碗行不行?”有些顾客还价。
“哎呀!大哥,你在乎这一毛钱呢!你就只当少抽两根烟,不是图吃个好东西嘛!”
她满面春风笑着说着,再加上声音清脆悦耳,那些赶集的,过路的,驮煤的,卖菜的,愿意多等半个钟头,也要吃她一碗饺子。
初开张,他们一天卖几十碗饺子,和十斤面就够了,后来渐渐地每天要增加到一百多碗,二百多碗。晚上串柜数钱时,有时一天竟然能得一百多块钱。这一百多块钱里最少能赚三十多块钱。凤英小时候在老家农村,连买个发夹子的二分钱都没有。
有时向货郎挑买几个鞋子上的“汽眼儿”,还得拿一个鸡蛋去换。
现在一天能赚三四十块钱,她被自己身上所产生出的本领几乎吓昏了。她第一次发现钱可以赚钱,她的脑子开始考虑经营和计算了。这些神奇的数字,使她的脑子变得聪明起来。同时。也使她的手变得灵巧利索起来。她的手像一架机器,向外飞着像一个个香袋儿似的饺子。这些饺子不大不小一两十个,如果你要拿秤来称,上下差不了半钱。
和几十斤面,再包成饺子,到了夜里,她觉得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可是到了第二天,鸡子叫头遍,她又起床了。她依旧精神抖擞,满面春风。脸上的粉红颜色,就像朝霞一样新鲜、明朗,惹得街上的行人,都要扭过头来,照一照这面“镜子”。
凤英的笑声越来越响亮了。春义的烦恼却越来越多起来。
他看不惯凤英脸上甜蜜的笑容,他听不惯凤英那银铃似的笑声,他更痛恨有些顾客带着贪馋的眼神。他对凤英的笑容和笑声都是喜爱的。他觉得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因为他是丈夫,凤英是妻子。凤英的一切是属于他的。他真想用一块面纱蒙在凤英的脸上。
春义每天也是辛苦的。他除了挑水、和面洗菜以外,煮饺子跑堂都由他来承担。就在这两间小门面房里,他几乎每天要跑一百多里路,可是折磨着春义心灵的并不是干活的辛苦,而是嫉妒的痛苦。他和凤英的表情,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总是哭丧着脸皱着眉头,他从来没有笑过。对于顾客,年纪大的乡下人,他还说两句话;对于那些年轻的后生们,总是拉长了脸,不理睬他们。
凤英看不惯,有一次夜里他们在数钱,凤英劝他说:“你怎么老是那样子?”
“啥样子?”
“你就不会笑一笑。”
“咱是卖饭的,不是卖笑的。”
凤英不敢吭声了。可是她觉得有些委屈,想来想去,又无可奈何,就又笑着挑逗他说:
“看你那样儿!好像谁欠你二百钱似的。”她咬着嘴唇,眼角瞟着他说。
没料到春义忽然发火了。他把手里一个碗“哗”地一下摔在地上说:“我样儿不好,你早说话啊!你可以再去找个好的,找个会说会笑的。我宁可黑脸求土,决不笑脸求人!”
凤英哭了。她流着眼泪说,“我怎么你了?我哪句话说坏了?……”
春义的火更大了,他抓一把钞票摔在地上说:“我就是这样子!我不能拿根棍把嘴唇支开。我没有那么贱!”
凤英气得哭着说:“你……你讲理不讲理?……”说着自己跑到里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