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春义长吁短叹了一夜,凤英偷偷地哭了一夜。到了鸡子叫时,凤英爬了起来,要开始营业了。她舍不得她的生意,更舍不得源源不断流来的钱。她洗一把脸,又依旧满脸笑容坐在店门前了。她用笑语和顾客们打着招呼,除了眼睛下两条微微
的黑影以外,好像昨天夜里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春义有点后悔了。他被凤英的辛勤感动了。他也开始打火添锅,默默地干起活来,只是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笑容,而且又增添了一种执拗的表情。
第二天下午,王蛤蟆来了。他照例是每天下午顾客稀少的时候,走进店来抱住水烟袋吸一通烟,说说街上的新闻,喷一喷闲话。
王蛤蟆这个人说话有个毛病,就是爱带个不大干净的口头语。张口“挨■〈尸求〉的”,闭嘴“尻的”,在咸阳这一带,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可是春义听起来却特别讨厌刺耳。在河南乡下,对着年轻妇女,男人们是不准说这些脏话的。特别是春义,他从小读过几年私塾,对于别人在他妻子面前,“长短”地说活。更是容忍不得。恰巧这天王蛤蟆又讲了一个卖蜂蜜掺假的事情,因为他买蜂蜜上了当,有些气愤,说起话来带的“棒儿”就多了些,他说着卖蜂蜜的怎么把小汤汁子掺到蜂蜜里,他发现后,去找那个卖蜂蜜的,那个卖蜂蜜的又怎么不承认,……总共说了不到二十句话,就带了十几个大不中听的东西。凤英不在乎,还嘻嘻哈哈地和他说着笑着。春义正在抹桌子,他故意把桌子上的剩菜抹在王蛤蟆的身上。
王蛤蟆喊着说:“啊哟!你抹在我的身上了,你把我这件新褂子弄脏了。”
春义冷冷地说:“啊!没有看见。你还知道脏啊!”
王蛤蟆听他话里有话,很不痛快地放下烟袋走了。
第二天下午,王蛤蟆在门外转了个圈又拐进来了。因为他烟瘾发得难受。他进来门就讨好地向春义说着:“春义啊!今天你买那几斤生姜真好!价钱也公道,六毛钱一斤。”说着拿起水烟袋,在灶上点着火香就吸起烟来。当他的手指头掏着烟丝装烟时,指头抠出来的却是一撮锯末。
他看着锯末,又用鼻子闻了闻问:“这是什么烟丝啊?”
凤英说:“兰州青条,你吸吧。”
王蛤蟆轻轻叹了口气,把水烟袋放在桌子上红着脸走了。
凤英觉得有点奇怪,跑了过去看看烟丝,只见里边放的全是锯末。凤英顿时脸红起来。她问春义:
“你怎么能这样?”
春义说:“以后叫他少来……”
凤英生气地说:“我们是作生意。你连个烟袋也不支应,这像话吗?王蛤蟆给咱租房子、借家具出过力,你还要个街坊邻居不要了!”
春义大声说:“他嘴不干净!我不想听他说话。”
“你不想听,你把耳朵捂住。我们这是做买卖,不能弄得路断人稀。……”凤英话还没有说完,春义抓住那管白铜水烟袋,“哗”的一下摔在大街上了。……
又一次,街上有一个裁缝来吃饭。这人姓梅,叫个梅冠三。
他年纪和春义差不多,人也长得很标致,开了一个小成衣局,专门给咸阳几所中学作童子军军服,有时也做中式送老的估衣。
这人爱说个笑话,他进门笑着说:“女掌柜,下碗饺子吃吧!”
凤英说:“梅掌柜,你请坐。今天正好是茭白馅。”
梅冠三伸着头看了看锅里的水说:“咦,面怎么这样黑?”
凤英笑着说:“可真叫你说着了。这是新麦面。看起来有点黑,其实面并不粗,常言说:吃新麦,活一百。你尝尝,可有筋丝了。”
梅冠三笑嘻嘻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得吃两碗,我想活两百岁!”
凤英也笑着说:“‘卖酒不怕大肚汉’,你吃三碗也行。”
“我没有钱啊!”梅冠三又笑嘻嘻地说。
凤英说:“没钱我也不怕你,我记上账。将来我去你那里做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