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凤英进屋后,陈柱子又大声地训着春义说:“你刚才说的话算什么!真是自己作践自己,拿着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接着他又小声地说:“春义,你怎么这么傻哩!像凤英这样媳妇,你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做生意不比种地,种地是脊梁朝天脸朝土,土里求财不用说话。做生意全凭和人打交道,你没有个和颜悦色,人家买主何必把兜里票子掏给你?你嫂子我就叫她买新鲜衣裳穿,这买衣服和咱买锅碗瓢盆一样,都是应该花的本钱。”他说着又叹口气说:“千行百里,逃难来在外乡,还不是为糊口活命,你不叫她抛头露面,你养活她?”
陈柱子说着,自己鼻子酸了,春义低着头也流出两行热泪。
陈柱子劝罢春义,又去劝凤英。他说:
“凤英,我刚才好数落他一顿,他也哭了。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逃荒在外,两好搁一好,说来说去,春义是个老实人。
咱农村的孩子,平常多见石头少见人,就是有点心胸太窄,我从前也和你嫂子生过气,还打过架!谁家锅底没有黑,谁家灶房不冒烟!过两年心开了就好了。再说,他疑神疑鬼,生气找事,心里还是有你。……”
“这个我知道。”凤英擦着泪说。
陈柱子又说:“人各有性。一家人都要互相体谅,要是换另一种人,漂浮浪荡,你辛辛苦苦赚几个钱,他又嫖又赌,你不更生气!”
凤英噘着嘴说:“他就不会。”
陈柱子说:“是啊!‘家丑不可外扬。’这城市地方人杂,这事情到这里算了。明天还照样做生意要紧。人生气不能和钱生气。”
凤英感激地点了点头。……
三
陈柱子走后,凤英铺了铺床,把里屋门开着,自己先睡了。
等到三更天气,却不见春义进来。她放心不下,又穿上衣服到铺面屋里看了看,只见春义还在案板前,好像睡着了,可是眼里还在流眼泪。
凤英想着:“你踢了我一脚,骂了我一顿,你还委屈,我更委屈!”想着自己赌气地到里屋睡了,睡在床上刚合上眼,却总记挂着他在外边。她又披上衣服来到外边,只见春义已经歪在案板前睡熟了。她张了张嘴,想叫醒他,却又叫不出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故意把水瓢碰着缸沿,春义还是没有醒来。她无可奈何地到里屋,拿了条被子盖在春义身上,自己又去屋里睡了。
春义确实睡着了,他在梦里回到了故乡……
那时他才六七岁,他和他姐姐在地里点种豇豆。他姐姐有十六七岁,是赤杨岗有名的漂亮姑娘,身材像他们家人一样,修长苗条,头上梳着一条大辫子,一直耷拉到屁股上。
一群骑自行车的商贩从大路边走过来。他们在春义家的地头柿树下停下,故意大声说笑着,看着地里这个大辫子姑娘。
春义的姐姐也好奇地看着这几个骑自行车的人,这时春义忽然大声对姐姐喊着:
“扭过去!”
“什么?”姐姐问。
“你把脸扭过去。不让他们看。”
“你瞎说什么。”姐姐嚷着他。
“扭过去!扭过去!”春义竟然羞得哭了,他用土块打着姐姐,姐姐只得扭过头,把背对着那一群商贩。……
春义在本村私塾里读书,他是徐秋斋最喜欢的小学生。《朱子家训》他可以倒背如流,《弟子规》他能过目成诵。海天成是私塾里的大个子学生,他身强力壮,又生性泼皮,专门欺负小学生。
有一天放学路上,海天成捉了个蛐子,他拿到春义脸前说:
“春义,要蛐子不要?”
“要!要!”春义高兴地说。
“叫一声‘姐夫’!”
春义一下子脸红到耳朵梢上,他气恼极了。他跳着,一头撞在海天成的肚子上,接着像一头小狮子一样,又哭又咬,竟然把海天成的手咬流血了。……
世界上所有的民族和国家,都有骂人最狠的词汇。他们把人骂作猪,骂作狗,唯独中国的骂人词汇是另一种含义。这种骂人的词汇,和中国的历史一样古老。一直到今天,它仍然和中国的家庭、封建习俗同时存在着,每时每刻影响着人们的意识和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