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这些梦,大约这是家乡被黄河水淹没时的印象,可是梦里的洪水却是清的,不像黄河水那么黄。小时候她听人家说,水是银子,梦见水就是发财的象征,可是她能发什么财?莫非这座旧房子里的什么地方,埋着一罐子元宝?要真的有元宝,最好让彦生发现……她又想起彦生的温文清秀样子,她们书场有五六个姑娘,彦生从没有看过她们一眼,好像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是女人。……
搬到铜驼街的第三天中午,爱爱正在屋里睡午觉,门忽然被推开了。关相云笑着从外边走了进来。爱爱猛地惊醒了,急忙拉过来一件布衫盖住了胸脯。她喊着:“你别来!你别来!你先出去。”
关相云只得退到门外。爱爱穿好了衣服,叹了口气,喊着说:“你进来吧!”她又问着:“大门不是上着的吗?”
关相云说:“大婶给我开的门,我在她屋里坐了半天了,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爱爱浅浅地一笑。
关相云说:“我想离开洛阳到宝鸡去,不想在这军队里干了。”
爱爱忙问:“为什么?”
关相云说:“这里是一战区,都是浙江人的天下,像我们山东韩复榘的老人,坐一辈子冷板凳,也休想有出头之日。陕西还有我几个老朋友,西安市的市长就是我的老乡,到那里在政界找个差事混混,实在不行,就干我的运输公司。我的车都在宝鸡,在这里‘鞭长莫及’,也不好照应。上个月我的一辆车在汉中轧死了个人,赔了人家一千多块,我要在那里,五百块钱也花不了。”
爱爱听说他要走,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她马上想到了房子,就脱口而出说:
“你要走了,我们住的这房子,还得马上搬出去!”关相云说:
“房子没关系,我可以把赁钱给汇来。”
爱爱说:“那样不好。你要离开洛阳,我们还搬回去。”她又问:“你在洛阳找个其他差事干干不行?别走了,刚在这混熟。”
关相云叹了口气说:“现在从沦陷区流亡过来的公务人员成堆,事情也不那么好找。夏天时候,第五战区汤恩伯下边有一批人,想把专员刘稻村赶走,就鼓动监察使顾云章到重庆去弹劾他。刘稻村这些年在洛阳把地皮都刮透了,光军粮、难民救济粮就贪污了几千万斤!当时说定,刘稻村要是下台,叫我去接难民救济所主任,原来那个主任姓海,也是你们河南人……”
爱爱问:“是不是海香亭?”
关相云说:“是他。怎么,你们认识?”
爱爱说:“我们是一个村的,说起来我还得叫他堂哥哩。我们和他没有来往,他是我们村的财主。俺爹最讨厌他家。在洛阳这几年,我们就没有去找过他!”她又问:“后来呢?”
关相云说:“哦,我还不知道你们有这一层关系。”他接着说:
“顾云章在重庆揭发了刘稻村的大贪污案,报纸上披露了内幕。
刘稻村被叫到了重庆。我们想,刘稻村肯定要倒台了。洛阳专员公署的各局各处的职务,我们准备全部接受,我的履历表都填了,只等着委任状。谁知道刘稻村这小子在重庆住了两个月,去时带了两箱子金条,上下一打点,又听说他把一块蔡中郎写的石碑,送给了林森老头。这样一来,刘稻村不但没有罪,反说顾云章是罗织罪名,进行诬陷,把这个监察使也弄掉了!”
爱爱说:“别的我们不知道,海香亭就是有贪污啊!”
关相云说:“我也说他有贪污。现在全凭一个钱字,谁有钱谁就有理。‘钱能通神’,刘稻村就凭着两箱子金条和一块石头,又把个专员买回来了,并且做得更稳当。你那个本家哥,少不得也要出出血,分担一些金条。”他又叹了口气说:“所以说我得离开洛阳,刘稻村要知道我也倒过他的台,说不定又要算我和老韩关系的老账。”
爱爱看了他长吁短叹,渐渐同情起来,她说:“他知道你是谁?别走了。我看你们留守处还不错,要不你哪有工夫整天来听说书。”她说着又是微微地一笑。
关相云激动起来了,他抓住爱爱的手说:“妹妹,说真的,要不是因……因为你,我何必呆在这破洛阳。我……我……”
爱爱使劲地挣脱着手说:“别这样,别这样,你坐下,我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