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英忙说:“对,对。下边还焊了个炮弹壳。”
坐下来寒暄了一阵,凤英才说:“王大爷,我们来托你办个事。我们想在街上赁一间门面房,打算开个小饭铺,西大街、车站都行。你老人家在街面上熟,留心给我打听打听。”
王蛤蟆这才弄清她的来意,他问:“是你们自己开饭铺?”凤英点着头说:“哎!俺们自己想干个营生。”王蛤蟆站起来说:
“咳,不是我说的,你早就该出来自己干了。饭铺是一本万利,煮上两棵破白菜帮子放点酱油,就卖几毛钱,你放心大胆干吧。这赁房子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可不是我吹的,这咸阳四条大街几百所临街房子,我最摸底细了。”
凤英说:“大爷,要不我们就来找你!”
王蛤蟆说:“没问题!你候我的信吧。你的锅碗瓢勺等家具都置办了?”
凤英说:“正在陆续置办。我想托你买个水缸。”王蛤蟆说:
“水缸不用买。我家里有个大水缸,借给你用。另外,不要忘记买一杆小烟袋,这是我们陕西的风俗。”
凤英说:“大爷!太感谢你了,水烟袋一定买。……”
他们正说得热火,从后边屋里走出来个半老半不老的老婆。
凤英一见就说:“这是我大娘吧?大娘,给你拜年了!”说罢跪下就叩头,那个老婆慌张地说:“不!不!……”王蛤蟆忙把凤英拉起来说:“不!这是我的一房儿媳妇。”
凤英拍着膝盖上的土,自我解嘲地笑着说:“没关系!给老嫂子也应该叩个头。”
从王蛤蟆家出来后,凤英说春义:
“你怎么没有跪下叩头?”
春义说:“眼看差一二十岁,不是一辈人,我不那么冒失。”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慌得像抢炮一样,我怎么告诉你。你呀!”春义又说:“我算服你了。不光叩错头,还把姜子牙也拉出来了。你也真不怕丢面子!”
凤英这时才明白自己说错了,却不在乎地说:“管他姜子牙蒜子牙,还不是没话找话嘛!面子值几个钱一斤?”
四
自从陈柱子把事情挑明以后,凤英在陈柱子的饭铺里干活更卖力了。她想反正要离开他这个店,是好是坏也不过是再干半年。“能叫累死牛,不让打住车”,不落他的话把儿。开春以后,日长夜短,陈柱子有时还没起床,她就挑起两个水桶去打水。
一连挑五四担水,把水缸倒满,丢下水桶又去和面擀面,在购置她准备开饭店的用具时,也不再背背藏藏了。她每天向集上瞅着,今天买两个扁瓦盆,明天买两个粗瓷碗,陈柱子看见只装没看见,心里却老大不高兴。王蛤蟆近来也来得勤了。他来到饭店也不和陈柱子打招呼,有时把凤英叫到外边说几句话,有时在店里把凤英叫到墙角咕哝一阵。临行时,总要向陈柱子看一眼,
晃一下脑袋,意思是“有人帮汉,有人扶楚”,我就是要扶凤英。
五月端阳节时,王蛤蟆把房子跑成了。
这间门面房原来是家银匠楼。这家小店只有银匠老冯一个人。他是小手工业者,专门打制银首饰和铜首饰卖。前些年小孩子们兴戴长命百岁锁、银项圈、麒麟牌子,帽子上也都缀着银虎头、十八罗汉,妇女们要戴个银簪子、手镯、耳环之类的首饰,销路还不错。抗日战争以后,西安繁华起来,时髦风气也影响到咸阳。年轻妇女大多变成剪发头,不再戴银首饰了,小孩子们也开始戴毛线和棉绒织的帽子,旧式银虎头、十八罗汉这一类首饰,渐渐没有人要了。加上近两年物价飞涨,银元银子不好买。
没有了原料,银匠老冯天天坐冷板凳。到了年终算账,本钱几乎快吃完了,想停业回家种地开春,他还觉得面子不好看。到了五月,生意更加萧条,他才把砧子、模子、丝杠、锤子收拾起来,正式宣布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