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边摇船边说:“小海,姐姐想到城里去打工,你同意吗?”
小海怔怔地望着姐姐的眼睛。
“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珍珠伤感地说,“姐姐也不愿意离开你,可海里的野生珍珠越来越少了,大同的养珠场又赚不到钱,咱们眼见着连米饭都吃不上了……姐姐进城去打工,挣了钱,买肉给你吃,买衣给你穿……姐姐挣了大钱,一定要带你去北京、上海的大医院里看病,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开口说话……”
船在珍珠的絮语中曲折前进,她的话一停下来,无边的寂静中便只有吱吱哟哟的橹声与打破水琉璃的叮咚。一声凄凉的鸟鸣,像把挺括的新布撕破了似的,惊得红树的叶子微微颤抖。珍珠不由得加快了摇橹的频率。小海从船头把他的弓箭悄悄地摸到手里,对着海水突发一箭。然后他扔下弓箭跳入海水。珍珠惊叫一声:
“小海!”
小海举着一条半米长的大黑鱼,浮出了水面。中箭的黑鱼身上流出了殷红的血,把一大片海水染红了。小海将大鱼扔到船上,自己把住船边爬上来。
珍珠看着那条在船舱里蹦跳不止的大鱼,爱怜地说:“海啊海,你到底是人呢,还是个人鱼转世?”
他们的小船终于从茂密的红树林里钻了出来。在树林与大海交界的边缘处,满树的白鹭被他们的小船惊了。它们急速飞起,好像一团团的白云,旋转着,起伏着,落在远处的树冠上,在阳光下白得刺眼,好像红树上结满了白色的果实。眼前开阔的海湾让珍珠兴奋起来。她对着海面上那座插着一面小红旗的养珠棚大喊起来:
“大同——大同——!”
珍珠的未婚夫吕大同从养珠棚里钻出来,站在棚前的木板上,望到了珍珠的小船。他也大声喊叫着:
“珍珠——珍珠——!”
珍珠与小海将小船拴在珠棚的立柱上,然后提着竹篮子爬上去。
大同与小海响亮地喝着稀饭,听着珍珠讲起进城打工的事。珍珠把城里一家珍珠公司张榜招收女工的事告诉大同。大同把碗放到木板上,瞪着眼说:
“你以为城里的钱好挣?”
“不好挣也要去挣,总不能等着挨饿吧?”
“我养活你们就是了。”
“我们有手有脚,谁要你养活?”
“俺爹说了,娶得起媳妇管得起饭,再说,我也是堂堂男子汉!”
“算了吧,你这个男子汉,今年好好养珠,别再赔了钱就行!”
“要去你就去吧,反正你决定了的事,三匹大马也拖不回来!”
“大同,跟你实说了吧,小海的病,也是我心里的病,我想进城去挣点钱,到大医院把小海的病看好,让他重新开口说话。”
“你想什么呀,他发高烧把声带烧坏了,这辈子哑定了!”
“谁说他哑我跟谁急!”珍珠红着眼圈说:“大同,你要嫌我们姐弟拖累了你,咱们干脆拉倒!”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大同急了,嚷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看把你急的!”
“我能不急吗?”
“我进城去打工,小海就托付给你照顾了。”
“你尽管放心,饿不着我就饿不着他。”
“我每星期回来看你们。”
“小海,听大同哥的话……”
“你就放心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城里人给害了,城里的坏人比红树林里的沙虫还要多。”
珠棚“托孤”之后,陈珍珠把小船留给大同和小海,自己撑着大同的木筏返回红树林外崖头上的家。她收拾了一个青花包袱,斜背在肩上,满怀着希望走进城市。她穿着一身自家轧染的青花布缝成的衣服,衣服式样古典,自己动手缝制,遵循的还是采珠人家的传统:上衣斜大襟,高领窄袖,裤子大裤脚,风吹如灌笼。她脑后留一条大独辫,额前梳着一帘刘海。高鼻长嘴,双目如葡萄。这样的古典淑女在今日世界,比生角的骆驼还要稀罕。所以,当她出现在南江市的大街上时,吸引了许多的目光。
采珠的季节就要到了,三虎珍珠总公司通过报刊、电台、电视台做广告,还雇了一群小流氓到处张贴小广告。大广告上他们还比较保守,小广告上他们放胆胡说:本公司中外合资,技术力量雄厚,领导珍珠生产加工新潮流。产品行销五大洲,英国首相撒切尔脖子上的项链、美国总统克林顿夫人希拉里耳朵上的坠子,都是本公司制作。世界名模辛迪克劳馥脸上搽的珍珠美容霜、好莱坞明星黛米摩尔使用的珍珠隆乳膏,都是本公司生产。本公司实行浮动工资制,工资最低月薪五百,没有上限。工作表现突出者,可转为城市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