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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除了有特大喜事,我家是轻易不做九重塔的。做一个九重塔,要耗费花药八百斤,铜屑八十斤,铁屑八十斤,银屑五十斤,据说还要耗费纯金粉末二十两。我家轻易不做九重塔并不是我家做不起九重塔,因为请我家做九重塔必须预付百分之八十的定金,羊毛出在羊身上,经济不是问题。我家轻易不做九重塔主要是因为这是我家的荣誉和骄傲,是巧夺天工的一件大事,是真正的不同凡响。俗话说,“高术不可妄用”,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问题的另一方面是,我高祖震圜公曾经讲过一个笑话,说一家人开了个包子铺,第一锅蒸了出来,质量不太好,婆婆说:这样的包子,卖给谁?自己吃了吧!于是婆婆就带着几个媳妇把这锅包子吃了。又蒸出一锅,这一锅非常好,媳妇就对婆婆说:这样好的包子怎么舍得卖掉呢?自己吃了吧。于是她们就把这一锅包子也吃了。我卢家的九重塔怎么是一锅好包子可比呢?造出一个九重塔,简直就像生养了一个大胖小子,拿去送人,就如同剜却心头肉。更要命的是,家族中能够制造九重塔的只有震圜公一人。他不到临咽最后一口气时,是不会把配药的秘方告诉我的曾祖父的。这也就是说,制造九重塔必须高祖震圜公亲自动手。他这人到了晚年,主要的兴趣都在女人身上,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澡堂子里与十几个美貌丫环洗澡,在洗澡中造爱,在造爱中洗澡。要他不造爱去造烟花,的确需要特别大的动力才行。

辛亥革命成功了,中华民国成立了,吾高祖震圜公兴奋异常,把那些光屁股的美人推到一边,披上一件大袍子走出了澡堂。因为屡试不第,他对科举制度充满仇恨。清朝被推翻,科举也等于彻底废了。更兼高祖震圜公与革命领袖孙中山先生有非同一般的友谊——他称呼中山先生为“大炮”,说“大炮”这伙计到底把事折腾成了——所以清朝的灭亡让他欣喜万分。他一走出澡堂就庄严宣布:造九重塔!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九重塔竟成了世界烟花爆竹史上的最后一个九重塔,也可以说是一个千古绝唱,在美国发射第一颗原子弹之前和我家发射九重塔后,漫长的三十多年里,东西半球的夜空,从没被那样璀璨地照亮过。这事情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高祖造了最后一个九重塔后不久,就突然地死去,制造九重塔的秘方也就随着他老人家进入了棺材。这是后话,我们还有机会慢慢地说,先说制造九重塔的事。

关于制造九重塔的过程,我就不说了吧?

大虎急皮赖脸地说:不不不,一定要说!

卢面团道:兼济堂的烟花为什么名满天下?主要靠科学的配方与一丝不苟的工艺程序。甭说九重塔啦,就是最普通的“天鹅抱蛋”、“绿烟冲天炮”,也要七十二道工序,少一套也出不来效果。“九重塔”到底需要多少道工序?只有我高祖震圜公知道了。这么说吧,我高祖震圜公从澡堂子里出来,在院子里发布了制造“九重塔”的新闻后,就一头扎进了震圜鞭炮厂的秘密作坊,三个月没有出来。他吃在作坊,睡在作坊,他睡不睡其实也没人说得清。三个月后,他从作坊里钻出来,原来在澡堂子里泡洗的白若牛乳的大脸,黑得就跟煤炭一样。如果不是他自我介绍,连我曾祖天罡公也认不出来,这个从作坊里钻出来的黑炭头就是自己的亲爹。

“九重塔”做成了,过了不久就是元宵佳节。“兼济堂”要在南江城东门外状元洲燃放“九重塔”的消息不胫而走,天还未大光亮,数万观众就等候在那里了。观众中有不远千里从广州城里赶来的,还有来自哈尔滨、沈阳、西安、兰州、青岛、天津、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的前来购买卢家花炮的客商。据我爷爷南风公说,高祖震圜公曾派专人去南京邀请中山先生来南江观看,但不知因为何故中山先生没有回音,这对于高祖震圜公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后经我曾祖天罡公劝说,他的心情才渐渐好转。

元宵节那天晚上,一轮明月从卧虎山后冉冉升起,照耀得状元洲那一片水就像镜子似的闪闪发光。观众们焦急地等待着,不时有各种各样的消息由那些腿轻脚快的人传来。一会儿说孙中山要来,一会儿说孙中山已经来了,正在魁星楼上与卢震圜喝酒。一会儿说孙中山根本没有来,来的只是孙中山的秘书,是来给孙中山打前站的。所以今天夜里不放了,要等到孙中山来了再放。卢震圜与孙中山是拜把子兄弟,所以卢家才不惜重金制造了这空前绝后的超级“九重塔”,孙中山不来,怎么可能放呢?观众被各种谣言弄得晕头转向,有骂娘的,有起哄的,有在大闺女小媳妇堆里胡挤趁机占便宜的,有找不到娘的孩子,也有找不到孩子的娘,但就是这样,也没有一个人离开,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心中充满了忧虑,但更多的还是希望。就这样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反正是月儿愈加皎洁、池水愈加明亮的时刻,终于,几辆马拉轿车子从魁星阁那边跑来,马蹄嗒嗒,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我高祖震圜公从头前那辆轿车里钻出来,因为喝多了老酒,一出车门他就差点摔了个猪拱地,幸亏左右跟班的用手扶了。从第二辆轿车上下来一个身穿黑色制服头戴黑色礼帽、制服左前胸口袋里露出半截银表链子、鼻下留着两撮倒八字胡,胳膊上挂着一根文明棍的人。那人一下车即将头上的礼帽往下摘了摘,然后对着月光下成千上万的观众,弯腰鞠了一躬。一看他这样子,有经验的人就大吃了一惊,因为这样的人一鞠躬之后紧接着就要发表演说,而且他们的口才都是出奇的好,一口气讲八个小时,那条嗓子还像小喇叭一样。但是万幸真是万幸,那黑衣人鞠躬之后并没有发表演说,而是紧跟着卢震圜我的老老爷爷,跳上了那条早就等待在水边的小船。然后他们就往水泊中那片绿洲划去。“九重塔”早就由专人监督着送到湖心岛的拜月楼前,安放在一片麻石板铺成的平展地面上,巍巍峨峨,像座小山,上面蒙着一块大大的红绸布,那块红布原先是准备让孙中山先生来揭的,但中山先生不来,揭塔的仪式,只好由黑衣人代替。没有马牛狗耕田,这也是世界各地每天都在发生的事,见多了也就不感到奇怪和新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