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大确确实实上了当。公安局终于在商州城里把那骗子抓回来了。这人拐引了一个女人住在商州城的一家旅馆里,穿的是黑呢大衣,吃的是银耳罐头。公安人员敲门进去时,他正和那女人睡觉哩。被窝里拉出来,明晃晃的铐子就卡上了。法庭过审,量罪判刑,最后判那罪犯蹲七年班房;但那二万八千元钱,却已被他花去八千元。老大捧着二万元,身如筛糠一般,他不知道怎么个回去?见了村人怎么个说话?逢人打听,就找到县委的马书记,企望这一县之主的父母官能为他撑腰打气,出谋决策。
马书记接待了他。问到他的名字后,手指就在脑门上敲,叫道:“这事我知道,你们的副乡长打了个报告,还怀疑你是拿了钱去做自己的生意了。”老大说:“副乡长怎么能这样怀疑?我这么长时间没回去,家里不知出了什么事的?”马书记就说那个报告很详细,云云的孩子如何得病而死,张老二又如何自杀身亡。老大听了这些,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哇地老牛般大哭起来。哭过一阵,擦干了眼泪说:“书记,这都怪我,怪我没经验,受了坏人欺骗,对不起村里人!如今我丢了八千元,车又没有买到,这回去如何见人啊?!”马书记又详详细细询问了矿队的事,很是一番同情,当下写了证明,证明老大确实是上当受骗,让村人不必怀疑;同时也告诉老大,以后不要找私人联系买车.待县上有了汽车的指标,第一个就照顾矿队,随时通知他。末了说:“这个矿队,我是应该去看看的,既然生产情况不错.就要坚持办下去!”老大走出县委,思想天下还是有好的领导.心里不免骂了几声副乡长,自个踅进一家饭店,花了二元钱要了酒肉,放开肚皮吃喝了,然后搭一辆车回村。
车在村前的漫坡处,他就跳了下来。一时立脚不稳,从缓坡往下滚.树权划破了裤子。他将那破处挽了个疙瘩,摸摸捆在腰间的那一沓钱,一瘸一跛进了村。村里有人发现他了,嘴张得老大发不出话来,他向人家招呼,人家还是愣着,接着就飞奔而去。大喊:“老大回来了!老大回来了!”刹时,村中鸡飞狗咬。他心慌了,浑身骚痒疼痛难忍,明白迎接他的将是一场更可怕的难堪,不觉一阵悲伤、怨恨、委屈,泪水哗哗哗地流下来。他走过河边,掬起刺骨的水洗脸,想克制自己,稳定情绪.却一眼看见了那河滩里,有一堆烧过的灵铺草,和摔碎的瓦盆,明白这是为老二送葬时的遗留物,悲声叫着:“老二,老二!”河对岸的阿黄就旋风一样过去,湿淋淋地在他面前汪汪大叫。老大抱住,问道:“老二埋在哪里?阿黄,老二埋在哪里?”阿黄掉头就往坡上跑,老大随后紧跟,来到一个新堆的坟前,他就扑倒在地上了。
云云和奶正在家里纺线,剃头匠跑进门说:“老大回来了!”云云的线嘣地断了,急问:“人在哪儿?”爹说:“我听人说他回来了.快去他家看看吧!”父女二人小跑到老大家,家里没有老大的人影:小梅在给猪剁草,一刀重,一刀轻,人瘦得失了形。听说大哥回来了,小梅说道:“必是到二哥坟上去了!”仨人就来到老二坟上。老大悲恸至极,双手捶打着黄土在哭,在嚎,一会儿哭老二,说父母死后,就留下他们兄弟两个,如今他这当哥的不好.害了这个家,也害了老二。原想使村子富起来,媳妇好找了,他一定给老二成家的,可老二却干出这种事来,早早地就死了。一会儿他又哭起自己的儿子,怨恨既然这么快死去,为什么就要托生在他名下呢?末了又哭自己,他诉自己的苦难,诉自己的冤枉,骂自己不是好哥,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亲,可他是为了这个村啊!假如心能掏出来的话,他就会掏出来让每一个人看的呀!哭声悲天恸地,云云、小梅也皆泪水扑簌。剃头匠本准备好好教训老大一顿的,听了他的一番痛苦,明白了女婿在外受到的苦楚,也怨气消去,悲哀上心,身上阵阵发冷。小梅说:“大哥,不要哭了,回吧,这么冷的天,伤坏了身子怎么办呀?”云云就过来拉老大,剃头匠说:“让他哭吧,把肚子里的冤枉都吐出来对他好哩,真要窝着,才能伤了身子。”那老大就又哭了一阵,站起来,面对着岳丈“噗咚”一声跪下说:“伯,是我连累了云云,也连累了你老人家!”剃头匠不禁泪水涟涟,低头先慢慢回家去了。
云云、小梅拉着老大回到家来,门前却聚了许多人。他们不是来看望、安慰老大的,是来讨要钱款、质问罪行的。当这家空空无人时,他们大声吵闹;这会儿,老大回来了,他们却都噤口不语,且闪开一条路让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