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复复,孩子们差不多要把商鞅的故事背熟了。有了矿队,父母不再责骂着他们去捡矿、拉矿;且年关将近,好吃好喝好热闹的事情诱惑着童心,他们就一刻也不安静.四处乱跑,使强逞能,去古堡石条缝里掏鹁鸽;去摄制组模仿演员的动作学说普通话;寻拣鸡骨头、羊下水逗阿黄和“爱爱”。或者,躺卧于麦地里、草窝里说商鞅的故事。说者完全是道长的神气,大声清理着喉咙,一板一眼,抑扬顿挫。
这日就讲道:“后来呀,秦孝公死了,他的儿子上台继位,当年受到商鞅判刑的公子虔,一看时机成熟,告发他想造反。新国王当然听公子虔的,就下令逮捕商鞅。商鞅得到消息,逃跑了。到边境一客店投宿,店主人不知道商鞅,说:商鞅有法令,你没有身份证,我们不敢留你,万一是坏人,我们就会同罪的。商鞅仰天叫苦。反又去魏国,魏国不收留他,再想到别的国家去,有人劝道:你帮秦国的时候,降服了好多国家,现你去了哪里,哪里也怕得罪秦国,认为你是逃犯,少不得要把你扭送回去的。商鞅无法,就又返回到了咱们这儿,领商州人真的举旗造反,结果秦国发兵围攻,商鞅兵败,被活活捉拿。秦惠王便将他双手双脚和头各缚一绳,系在五匹马拉的车上,然后鞭打五马,四方奔走。可怜商鞅就被撕裂成五块,葬入狗腹,从此世上再无此人,连他一个坟堆也没有。
孩子们虽然不下十次地听过这个故事,但每一次说商鞅被五马分尸之时,不免人人惊恐。偏巧这次导演过来,听了问道:“你们在说商鞅,知道商鞅是谁吗?”孩子们说:“当然知道,是我们的老祖先嘛!”导演又问,“那么,商鞅是好人呢,还是坏人?”孩子们说:“我们的祖先当然是好人!”导演说:“那为什么秦惠王要对他五马分尸?”孩子们却答不上来了,说:“导演,你姓秦吗?”导演不解,说是“姓和”。孩子们又问:“那你怎么向着秦惠王说话?!”便站起来,大有不满之意,掉头走了。
导演觉得这些孩子有意思,更觉得商州这块土地上的人皆有意思,便思谋着这部电影既然在商州地面拍摄,如何进一步挖掘原剧本的内涵,将商州人的民性、本质的成分渗透进去。影片要描写的是当年一批人为生活所迫,在这里举旗造反,当局认为是土匪,当地百姓也认为是土匪,连他们自己也自认为是土匪,闹出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来,后兵败身亡于古堡上。故事有极大的传奇性,但他自开拍以来,却绝不想把这部片子拍成一部纯猎奇片。他要力争拍出当时山地的农民豪杰,刻画出为什么这块土地上能产生这种豪杰,而豪杰产生了又为什么最后归于失败?他思索着古代的神话《夸父逐日》,夸父的目标是要到大海去,但他却渴死在去大海的路上,夸父是失败者,但却是一个悲壮的英雄。他随身带着的有鲁迅的《阿Q正传》,常常想:辛亥革命到最后,阿Q却被革命杀了头,那么,为什么不准阿Q革命呢?导演如此深思深虑,心里充满了无限激情,意识到正拍摄的这部影片,有好多情节需要改动,拍过的好多镜头重新拍摄,他自信这部影片完成后,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当导演从拍摄点回到驻地,使他不安的是院子里又来了好多村民.团团围住小梅,询问老大的行踪:有没有消息回来?汽车买得怎么样了?小梅无法奉告。因为大哥走后,一直没有消息回来.她比村人更焦急,更担心。询问的人就议论纷纷,什么脸面都有,什么话都说,直拉着小梅的手说:“小梅,这回就看你哥的啦,我那一点钱,是我留下买棺板的钱呀!”小梅说:“这我知道.我哥本来也是要结婚的,家里什么都收拾好了,可
他为了大家,又数九寒天地出去,我也急啊!你们想想,买的是汽车.又不是一辆架子车。他这些日子没回来,必定正在县城四处托人联系买哩,你们都把心好好装在肚里,一有什么消息,我就来告诉你们啊!”
村人散去,小梅就苦愁了脸对导演说:“导演,我大哥他不会出事吧?”导演说:“现在的汽车是难买,但你大哥精灵,这些日子没回来,说不定已经买好了!明日我们派车去县城买菜,我让人去找找他。”
摄制组的面包车到了县城,当天晚上回来,消息是见到了老大和云云,老大已经联系上了一个人,拿了钱,说是可以买到车.且不久就能到手。云云却因为去县城一路颠簸,没想到县城的第三天就早产个儿子。胎位是不正,在产房里整整呆了两天两夜。现在母子平安,住在医院,所以老大一时还不能回来。村人听后,心就稳妥了,安安宁宁各自去过年了。初一的早晨,村里这儿敲锣打鼓,那儿鸣放鞭炮,有许多人就到张家来,到孙家去,向他们贺年,感激老大为村人能买了汽车。两家人也十分荣耀,招呼来人坐了,吃烟吃茶吃酒吃肉。小梅将屋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将两朵自制的绸子花别在哥哥新房的门上,也在门闩上挂了一撮白线,按风俗不让外人进那新房去。有人就说:“小梅,月子婆娘不在家,门上挂白线也说得过去,为什么要别花呢?”小梅说:“这是给我哥嫂挂的。”那人说:“那花是新郎新娘别在胸口的呀!”小梅听得出来这话中之话,就恼了,递过一支烟说:“抽支烟吧,别让嘴闲着!”
家里没有母亲,小梅就要经管屋里一切。大哥添了儿子,她是满心喜欢,听到村人的奚落,她也不免怨了大哥几句,怨了云云嫂子几句,怨完了,想哥嫂都在县城,他们吃什么,住哪儿,心里也发急。去找二哥,老二一早被三朋四友叫去喝酒。她就到了剃头匠家来商量,说:“奶,是不是咱们到县城去看看,等孩子过了十天,咱用被子把那母子遮严了拉回来,到底在家里伺候方便呀!”奶说:“你娘也是这个意思!是该去人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