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若萍笑了,两口子好有趣味,什么时候自封教父教母?难道因为她女儿要去的那个国家,有这样的讲究吗?王纬宇最能赶时髦的了。
站台上开车铃声响了,夏岚那时也随丈夫由省报调来了,不过,还未巴结上那些通天的才子,但也通体洋溢着革命的纯洁性,她才不当那修正主义的教母呢!白了王纬宇一眼,然后,向于莲说出了她的祝福辞:“记住!第一革命,第二革命,第三还是革命——”
她的话是半点也不错的,难道在那样的场合,说些别的不也满可以么?不,我们这位情不自禁的“左派”,总要表现出一种革命的风格,说些大家都说的一路保重之类,岂不是太凡俗了。
他们两口子占领了窗口前的一席地,于而龙和谢若萍被闪在了后面。有什么办法?于而龙完全了解他是个专门抢镜头的人物,是个最能喧宾夺主的混账。每逢人多的场合,他禁不住手舞足蹈,按捺不住地要扮演主角。出席会议,不论大小,他非讲几句不可,总是先声明只讲几句;而他张嘴以后,就像自来水拧开了龙头,滔滔不绝,于而龙不在旁边踢他两脚,是不会收场的。工人们给厂里这两位领导干部,总结了两句话,叫做:王纬宇的嘴,于而龙的腿。是褒是贬,不得而知,但至今仍在王爷坟流传。要是宴会上不幸有他,那张天花乱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保险会有人被他灌得烂醉如泥,滚到桌布下面去哼哼,他有不计其数的理由,使对方不得不干杯。
“他在丑表功,让我感谢他!”于而龙看着那么多美院师生,自然明白,在那些未来的画家中间,他的女儿,未必是最最出色的。而且因为那幅毕业作品,竟然大胆地运用了印象派的光和色,很被一些正人君子所鄙夷,甚至有几个掌握艺术权柄的卫道夫子,几乎把外来艺术上的新颖流派,全当做洪水猛兽,所以很难为了于莲一顿。但她独能出国深造,多赖王纬宇奔波游说。看车窗玻璃反映出的一脸得意之色,分明可以读出印在脸上的内心字幕:“别看你是堂堂一厂之长,可只是一个守多大碗,吃多少饭的本分角色,一个守株待兔的笨虫,要不是鄙人,你的女儿能出国?”
谢若萍不那么承情,毫无感激之意,因为她虽是女人,却瞧不大起女人,对于妇女究竟能有多大发展,从来持有异议。她对这趟国际列车,把于莲载向那异国他邦,究竟是祸是福,一直存在着忐忑之心。
在这以前,老两口议论过:
“你还指望一个女孩子能多么出人头地?”
“蛖,镀镀金,开开眼呗!”
“你不大理解女性,尤其年轻人,可塑性太大,我们医院从农村招些护理员来,才几天哪,都洋气起来了。”
“洋气有什么不好,土气就好?关键在她们丢没丢掉好的本质?”
“形式决定内容。”
于而龙不赞成:“将来谁做你这老古板的儿媳,算倒霉了。”
“所以我担心莲莲,她已经够欧化的了,再到外国去……”
“放心吧,”于而龙想:她是芦花的骨肉,她血管里流着那个女指导员的血。不过没有讲出来,只是开玩笑地安慰:“不会给你弄回一个番邦驸马来的!”
谢若萍摇头。
直到此刻在站台上,她仍然觉得王纬宇像在石湖打游击时那样,出点莫测高深的主意,叫人摸不着头脑。
于莲从车窗探出身来,透过人群,向站在外层的他们喊着:“再见吧!爸爸,妈妈;再见吧!菱菱!”但是,王纬宇却成了他们的全权代表,晃着臂膀,高声地:“飞吧!飞吧!我的孩子……”
好多送行的人,甚至美院的教授,都把他当做于莲的家长,向他握手告别,他也一个劲地表示感激和谢意。“真是有意思透了!”于而龙不得不恭维他两句:“你要演戏的话,怕不会是个蹩脚的演员!”
他笑笑:“逢场作戏嘛!老兄。”
国际列车开远了,消逝在红红绿绿的信号灯光里,年轻的于莲插上幸福的翅膀飞了。
“就这样,你们俩又孟良、焦赞地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