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必要了吧!队长,把敌人甩得够远的了,下命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吧!”王纬宇做过他的参谋长,副队长,也只有他敢在这时候(于而龙一脑门官司,满脸乌云的时候)提出这种建议。
“你给我闭嘴!”
“你一点都不懂得怜惜人,臭军阀!让同志们吃一点、喝一点、躺下来歇会儿吧!小肠疝气都走出来啦!要是只我一个,妈的,跟你走到天边,要叫声苦,你把我的姓倒转过来写。”
“倒过来写,你还姓王!”
他扑哧笑了,然后给于而龙算细账,敌人相隔多远,即使追来需要多少时间,那灵活的脑袋也着实叫人佩服,更何况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呢!他反正也掌握了于而龙的性格,知道不反驳便等于默认,就自动代替队长发出命令,开始埋锅做饭。可是刚吃完了饭,战士们要伸直那肿胀发木的腿,打算躺一躺的时候,于而龙叫长生吹哨集合出发了……
——原谅我吧!游击队的战士!同样,也请动力工厂里的男女老少,原谅我这个拼命勒紧缰绳的厂长吧!
并不是我于而龙不怜惜你们,屁股后头有敌人盯着,落后了,是要挨打的。
于而龙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难道画上的女队长不困不乏吗?难道她不想好好地躺一下么?但是她没有权利休息。正如今天虽是厂礼拜,他这个党委书记兼厂长,却要审阅廖总改变方案后的设计图纸,因为可恶的别尔乌津,那个自以为是殖民地总督的黔之驴,撤走时甚至把廖总的一些研究成果都拐跑了,因此那老头儿不得不从“人之初”再搞起来。好吧,不休息又算得了什么?还是听听南国客人充满感情的语言吧!
“莲莲,你妈要能活到今天,一定会为你的艺术才能而骄傲的,你妈就是一个有才华,有魄力,而且非常有理智的人,太聪明,太能干,也太有胆量啦!死了,真是太可惜,太遗憾了……”他在画室里来回踱步,似乎他从南方来,就是专为发表这通议论的。
“莲莲,你还应该把主人公画得更美一点,美术美术,就是一个美字么!话说回来,你妈当年,至少不亚于现在的你,而你,又使我想起了弥罗岛上的维纳斯。好啊好啊!莲莲,你做了件好事,把死去的战友,又召唤回来,回到了我们中间!”他走到油画跟前,拿起放大镜,虔诚地近乎膜拜地观看,仿佛在巴黎卢浮宫欣赏那里收藏的世界名作似的。
真是天才演员啊!
大概对女性,要懂得夸赞她的美,对母亲,要懂得褒扬她的孩子。人之常情嘛!而作家艺术家之流,比女性还女性,比母亲还母亲,所以能在头上悬着一根利剑的情况下,搞出来一点东西确也不容易。因此,王纬宇的连篇累牍的颂词,使年轻的画家大为开心。岂止于此,他搞了一部可供代步的轿车,出出进进,领着初出茅庐的于莲,拜访了一些在文艺界属于大师以下,小师以上的人物。
“都是些地头蛇,莲莲,这些门头你不磕到是不行的,他们能把人捧到九霄云外摔死;也能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劫不复,我们石湖一句老话:帆使八面风,多烧香,多磕头总没有错的!”鬼知道他是怎样结识了那些画家,作家,评论家,以及报刊编辑、记者;还有那些老不足吊的演员,拍不出影片的导演,弄得于而龙家那个小院乌烟瘴气,保姆不得不一天擦三次地板。
原来,在葡萄架下,只能听到轻轻地谈论——因为多少涉及到军事机密嘛!那些关于流水线的争论,关于设计方案的定夺,关于什么型号与口径,阻力与弹力,消声与音障等等专业性质的谈话,虽然不怎么吸引人,但那是实实在在的。现在,成了文艺沙龙,什么文艺复兴时期三巨人啦,什么卡拉凡乔、柯尔培、塞尚的静物画啦,什么米勒、戈雅、伦布朗、委拉斯贵支等等大师们的作品啦,海阔天空,评头论足。而且这些人屁股沉得很,一坐下来就聊个没完,害得于而龙照例的党委碰头会,也无法在家里开,只好叫小狄另行安排地点。
有一天,于莲突然向两位家长说:“你们猜,今天纬宇伯伯领我去见了谁?”
谢若萍吓得面如土色,凡是做母亲的都逃脱不了这条规律:随着女儿年龄的增长,母亲的担心也正比例地跟着加大。于而龙以为王纬宇给女儿介绍什么朋友呢!……这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休假人物,连骂他祖宗三代的话都准备好了。结果,于莲报出来的人名,引起一阵笑声,是一个老头儿,早先和于而龙在一个军区待过,解放后一直在教育部门工作。
“见他有什么获益?他又不是艺术界人士!”